第5章

康南的脸色变了变。

这个气味让他想起曾经扶贫过程中在一个小山村里遇到的一位老人。那位老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儿女不在身边，只有个五六岁的小孙女儿跟她一起过日子。老奶奶腿上有残疾，小姑娘岁数又太小，屋子里收拾不干净就是这么一股子酸臭……

不，如今自己嗅到的这种酸臭味仿佛遭遇了几百个可怜的老奶奶与小孙女，甚至还要更加的难以形容——他怀疑一楼变成了一个化粪池了。

查尔发现他的异状，嗤了声，就在康南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继续往下走的时候，好心的递了一块手帕过去。

“陛下，毕竟是奴隶，气味不太好闻。”

康南原本想要拒绝，后来想到自己如今已经不是扶贫干部了，是国王，是可以稍微掩饰一下自己了。他接过那块手帕道了声谢，然后迅速的捂住了口鼻。

奴隶们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城堡的西边就是被摧毁最厉害的一边，东西两侧的大厅是提供给宾客休息或者更换衣服的地方。虽然原身生怕自己的奴隶冻死造成减员，但是仍旧只是把他们都弄去了西边大厅。如今那个大厅房顶一角被摧毁，被几张破旧的皮毛遮挡了一下，却仍旧挡不住呼呼的冷风。大厅里燃烧着两个壁炉，可是偌大的休息厅只是两个壁炉，根本没有多少温度。

唯一的好处就是地板上的地毯并没有被收回，估计是因为在之前那次大战中被损毁的太过了，导致康南压根没打算要这些地毯了。

如今外面风雪很大，奴隶们都挤在壁炉前面。挨着壁炉最近的是孩子与老人，其次是女人与病人，最外围则是一群男人。他们无一例外浑身都脏兮兮的，头发打绺，指甲黢黑。

有的奴隶正在编制着长长的干草茎，似乎是想要给自己做一双鞋子。毕竟他们现在都光着脚，若是能有一双鞋子穿，哪怕是草鞋，也会暖和一些。

现在刚过了早餐的时候，可是奴隶们没有早餐吃。他们一个个深情萎靡，有的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厚厚的积雪发呆，有的蜷缩在角落里还在睡觉。有几名健壮的奴隶被选中去照顾唯一活着的几头奶牛，每天能和奶牛一起睡在温暖的牛棚，反而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在这个世界，奴隶就是最下等的存在，哪怕是一只鸡，价值都比他们还高。

“国王来了！”不知道是谁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康南，顿时吓得翻身起来，跪着伏趴在地板上。其他奴隶见状也纷纷跪趴，额头抵着地板，有些害怕。

听说如今粮仓里的食物并不多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季。国王陛下自从颁布了让他们可以住在城堡的这条规定之后就上了城堡顶层没下来过，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要下来了。

难道是……要挑几个奴隶去煮了吃吗？

奴隶之间传着不少恐怖的传闻，其中就有灾年期间，贵族们挑选了年轻的奴隶煮熟分食的事。这个想法不约而同的出现在奴隶们的脑海中，让他们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康南安静的站了一会儿，实在是被臭的脑仁发疼。他刚才让系统打开了直播，如今这些瘦弱肮脏的奴隶们就已经出现在了直播间内，吸引了因为发现新的主播而纷纷前来的水友们。

他没有空去看有没有人评论，因为他发现奴隶们的状态真的是太差了。因为圣庭的影响，奴隶们也都不洗澡。但是好歹贵族一天换一身衣服，奴隶们却没有这个能力，他们能有一身足以蔽体的衣服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就导致衣服越穿越脏破，越肮脏，整个人都臭不可闻。

刚才下来的时候系统跟他简单的说了一下如今城堡里到底有多少人。贵族除了康南，是一个都没有了。别说城堡里的贵族，整个奥兰卡的贵族也全部都逃跑了。奥兰卡是否还有平民不清楚，但是城堡里只有四个女仆兼给奴隶做饭的厨娘，两个马夫照顾着属于康南的三匹马。除此之外，就是五百零一名奴隶。

这些奴隶有属于康南的，也有因为战争从其他领主的土地上逃来的。逃跑来的奴隶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想也知道，健壮的奴隶应该是都被带走了。

也就是说整个城堡里，算上奴隶，也不过五百零九人。哦，若是去掉查尔这头龙，那就是五百零八人。

康南看着跪在地上的奴隶们，过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转头对查尔说了几句话。

查尔一愣，问道：“陛下，你的意思是……”

“对，就是这样。我们不可能一整个冬季都窝在这个城堡里。据说粮食并不足以支撑到春季不是吗？我不想有任何一个人饿死。”康南叹了口气，看着那些脏乎乎的头顶，心中无比酸楚。

他虽然不是圣母，但是也是三观正有道德的人，被别人跪着原本就浑身别扭，更别说其中还有老人与孩子。只是这时候不能表现太过，尤其是不能让查尔发现自己是不是真的国王。

这种时候整个世界都混乱的很，让别人知道他的灵魂不是原装的，谁知道会不会被一爪子拍死。

他不想死，如今已经想开了，他更想好好的活着。

女仆们听到查尔转述的话也有些愣，不过毕竟是国王陛下下的令，让她们压根不会去思考这道命令到底是为什么会颁布下来。

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女仆们就推着小车过来了，上面堆满了高高的衣服。她们把这些衣服统统堆到了东边的大厅，然后在大厅门口摆放了四个大洗澡盆。

贵族们会天天换衣服，只要是有钱，一年能换三百多身不一样的。换下来的衣服大多都堆积在更衣室或者仓库之中，等累积了一定的数量，会由女仆们将所有的衣服床单都清洗干净。

这次贵族们逃离仓促，除了华美贵重的衣服，他们不可能把自己穿过的还没清洗的衣服也都带走，这就造成了不少衣服在仓库中积压。

其实康南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只是他在脑内与系统对话的时候说如果能给奴隶们换一身干净衣服就好了，系统这才告诉他，城堡里其实有着无数的衣服以及还未制作出来的皮毛与布料，然后他才瞬间想出这么个主意。

查尔打了个响指，洗澡盆里顿时出现了满满的四盆热水——他真的从未想过，自己的魔法竟然会被用在这种地方。可是小国王如今的变化实在是让他侧目，而且这小东西太可怜了，激发了他原本就不太多的那点儿慈爱怜悯。

他比小国王毕竟大了一万三千多岁呢。

有的奴隶听到了动静忍不住偷偷抬起头去看，他们看到了成堆的衣服和热气腾腾的原木澡盆，而且女仆们还不停的把衣服山堆的更高。

“你们……”康南终于说话了，因为捂着口鼻，让他原本就稚嫩的声音听上去瓮声瓮气的，“我好心让你们住在这里，可是你们却把我的城堡弄的这么臭……”

奴隶们听到这句话，更是吓得不停的发抖。他们知道若是犯了错，等着他们的则是狠毒的殴打与不停的劳作，而且还没有饭吃。

可，可是……

他们以前就是这样的啊。

“我心地善良，因为怜悯你们能在这场战争中存活下来，所以提供了你们住处与食物。若是没有我，你们早就都饿死了，冻死了。所以，你们必须听我的话，知道吗？”

奴隶们纷纷点头。

随着他们的动作，一些细小的小动物落在了地板上，正好让康南看了个正着。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逼着自己站稳才没有落荒而逃。

“你们，现在！必须给我洗澡！并且把头发全部剃光！！爱莎他们会监督你们的，若是洗不干净，就没有资格去挑选新的衣服！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才有资格去挑选两身新衣服，并且午餐与晚餐都会多一个煮的土豆！苍了个天，你们也太脏了！”

“可是，可是……”一位年老的奴隶忍不住道：“陛下，洗澡会令恶魔入侵身体……”

“闭嘴，圣庭与法师都已经被驱逐出了奥兰卡，如今的奥兰卡不允许任何教义出现。什么恶魔，难道他比我身边的龙还要厉害吗？”康南竖起眉毛，把查尔拎出来狐假虎威了一番。

“父亲，您不要说话了。”老奴隶的儿子拽了他一下，“看，陛下给我们准备了新衣服，而且每顿饭还能多一个土豆呢。”

老奴隶的嘴巴抖了抖，终于屈服在如此丰盛的赏赐之中了。

女仆们搬了个单人躺椅放在东边大厅的壁炉旁边，康南坐在上面，面前的小桌子上摆着一壶奶茶，溢出浓郁的甜香气。查尔坐在康南旁边的椅子上，一双深红色的眸子一会儿看看康南，一会儿看看那群正在被女仆们“褪皮”的奴隶们。

被剃掉的头发全部都丢进旁边的火盆之中，发出哔哔啪啪的声音。肮脏的衣服也被丢到一旁，爱莎征用了两名马夫，在院子里燃起了火堆，用棍子挑着这些脏衣服直接丢进火堆里。

很快，十来个孩子被搓洗的干干净净，光着屁股看着爱莎，然后被挑出来的衣服裹住了身体。这些衣服都是城堡里贵族小时候穿的衣服，一直囤积着，因为每年都会晾晒一下到没有发霉，但是占了不少地方。如今里面最简陋的衣服都被挑了出来，赏给了这群孩子。

穿好衣服还能抱着一身新衣服的孩子们坐在另一个壁炉前面，小心翼翼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小国王。小国王看上去漂亮又孱弱，一头卷发无力的搭在肩膀上，眼睛半垂，浓密的睫毛将墨绿的眸子遮挡的严严实实。没有人能从小国王的表情中看出来什么。

小国王正在看直播评论。

系统将直播间安排的明明白白的。直播间标题十分夸张：在龙爪里艰难求生的小国王，如何能重新让自己的国家重新得到荣耀！

康南扫了一眼身边的查尔，发现他正在看自己，便迅速的收回目光。

直播窗口下面还有简介，介绍了这个世界的构成，着重讲明了奥兰卡这个国家的历史与如今的情况。只不过系统没说如今的国王并不是以前的康南·莱曼，而是被它一个失误从另一个位面世界带来到这边的异界人。

它又不是傻子，说实话是会被扣工资的！

直播镜头就悬停在康南身侧，只不过没人能看到它的存在。直播里那些洗澡的奴隶被上了马赛克，但是从镜头中仍旧能看到不少其他元素。

譬如说雕刻了奥兰卡国花少女蔷薇的门框与窗棂，有着淡淡魔法气息可以阻挡风雪的窗户以及窗外那一片狼藉。

查尔时不时的看向康南，他再次察觉到了那种魔法异动，只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微弱了而且若有若无，令他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小可怜弄出来的。要知道这个可怜的小国王压根一点儿魔法都不会，他没有这个天赋。

因为是新的直播间，来的人并不多，评论也非常的少。倒是有人给他送了一些免费的礼物，那是一根根小树苗，看上去嫩绿嫩绿的瘦弱又可怜。

怪不得是免费的。

“国王只有十六岁吗？我的天呐，看上去好虚弱又娇小，跟我十二岁的弟弟差不多高的样子。”

“这样的国王真的能振兴这个国家吗？毕竟被龙和精灵监视着啊，兽人与矮人也不喜欢他们吧？”

“我怀疑这个主播发展几年也会跟某些主播一样，因为发展太快导致被更加强大的力量摧毁，或者是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发展，最后把自己折腾死了。”

“真不知道这些主播到底是怎么被选中的，有的主播简直蠢得令人无法直视！全程看的我尴尬，头皮都炸了。”

“是个男主播？不会又是到处勾搭妹子以为所有漂亮姑娘都应该喜欢他吧？我可真看够了这些愚蠢的男主播了，怪不得他们的直播间撑不了多久就关闭了。”

“楼上你什么意思？好像女主播没有这样的一样，以为自己是个万人迷……”

评论掐成了一团，康南却抓到了关键词，“怎么回事？被选中的主播未必能真的完成直播任务？会死吗？”

系统道：“当然会死，所以主播一定要小心为好。如今直播时常最高的是一个修仙位面的主播，他已经直播了一千两百年了。最短的是一个星际主播，刚直播了一个月就因为对强者进行挑衅导致直接死亡。哦，他的直播有录屏，你若是想看，我可以帮你找一些。”

康南道：“等回去在看。”

他现在有点儿明白了，这个系统虽然算是个金手指，但是只在他的“特长”上有金手指扶持，而不是能让他直接变成龙傲天一样的人物。如果总是作死，那必定是会死的。

五百零一名的奴隶实在是有点儿多了，爱莎他们忙乎到现在也只是收拾干净了五十来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老人与孩子，壮年还都留在后面呢。

康南将一名叫艾米丽的侍女叫过来，让她去给奴隶们煮饭吃。今天只吃大锅煮土豆的话想必费不了太多时间。

不过老人们换上干净衣服之后也开始帮忙，他们给后面排队的奴隶们剃光头发，把满是小动物的头发丢进了火盆。有的接替了女仆用力给浴盆里的脏家伙搓身上的泥，一把下去，厚厚的泥垢恨不得能卷出来一尺长。

这次的煮土豆加了一些不同的东西，整个城堡里只有三头奶牛，只有国王康南有资格喝牛奶，剩下的牛奶就被女仆们做成黄油和奶酪保存。有的时候女仆和马夫会偷偷的享用几杯脱脂牛奶，虽然没有那么香醇，但是好歹也是牛奶。若是以前他们完全不敢想的，现在是因为小小莱曼每天只在顶楼什么事都不管，他们才敢偷喝几杯。

这些脱脂牛奶就是今天煮土豆的主料，洗干净的土豆被煮出来浓郁的奶香味，上面还撒了盐。用盆子端出来的时候顿时引发了奴隶们因为饥饿而发出的腹部敲鼓大战。

“只有所有奴隶都洗干净了，才能享受美食。”康南抬手敲了敲盆子，道：“我的侍女累了，你们应该学会如何洗澡才可以。”

浓香扑鼻的煮土豆让奴隶们顿时振奋起来了。他们也不一个个的洗了，干脆两个人一起，相互搓背，尽量加快把自己弄干净的速度。反正头发已经都被剃光了，脏衣服也烧掉了，只是搓搓泥而已……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么干净的一天。

太阳逐渐的向西倾斜而去，当最后一个奴隶换上了干净衣服的时候，康南终于允许他们吃午饭了。每个人都能有三个土豆，虽然土豆有些放凉了，但是满是奶香味和淡淡的盐味，怎么吃都好吃，并且还能吃饱！

等他们吃完了，奴隶们心怀感激的再次向康南跪拜。

康南举起一根手指，道：“以后，每个星期，你们都必须洗一次澡，换一次干净衣服。查尔不再负责给你们弄热水，你们要自己去烧热水。没有柴，就去自己砍。还有……绝对不能在我的城堡周围随意大小便，你们必须要把我的西厅擦洗干净！外面那些粪便也要全部都清理干净，最好找个离城堡远一些的坑倒进去，避免我的城堡变成恶臭城堡。”

奴隶们洗了澡，原本被臭味熏的毫无知觉的鼻子重新嗅到了那难以无视的酸臭味，一个个有些不好意思。

康南原本想说你们把粪便留着种地用，可是这边还没有使用有机肥的先例，所有高产的粮食都与魔法相关。法师种出来的粮食蔬菜与水果只提供给贵族想用，其他人若是要吃饭，都是需要奴隶耕种的。

而且大多数人都有着魔法依赖症，就好像他以前的社会中手机依赖症以及外卖依赖症一样。因为有魔法可以代替双手做许多日常的事，导致许多人完全无法离开魔法师，为了能雇佣法师，他们每年不知道要给法师塔送去多少金币。

还有战争。

“如果奥兰卡真的是很厉害的国家，为什么打仗用了十年都毫无办法打败并不是很强大的邻国呢？”康南对这件事好奇极了。

查尔冷笑道：“因为两边都需要在圣庭雇佣骑士，在法师塔雇佣战斗法师。”

康南顿时就懂了。

魔法世界的战争，大多数都需要靠魔法。冲锋陷阵的骑士，远程打击的法师以及拥有治愈能力的圣女这些才是战争的主力。除了贵族们自己养的法师，其中骑士和圣女都需要向圣庭雇佣，那是一大笔的花费。

每个国家的圣庭与法师塔都是相互沟通的，如今已经到了他们想让谁赢谁就能赢，想让谁输谁必须输的地步，国家是否强大，全在教皇与大魔法师的一念之间。

康南怀疑他祖父之所以挑起战争就是被圣庭和法师们挑唆，十年后终于明白了其中道理，最后被气死了。毕竟那时候的老莱曼正值壮年，身边还常年带着治疗法师，队伍里也有雇佣的圣女，怎么可能说病就病了呢？

除非是心病。

心病无药医。

几大种族被小莱曼激怒，第一时间就是掀翻奥兰卡境内的所有圣庭与法师塔，并且将他们全部驱逐出去，并且立下誓言，让奥兰卡这片土地再也没有圣庭与法师塔，再也没有任何教义，违背者，死。

这对别人来说真的是无妄之灾，但是对康南来说，反而让他开心。

一个没有任何宗教的国家，才会真的成为真正干净的国家。人民只有信仰自己的劳动，自己的双手，才能让整个国家繁荣富强。

“我要做一个奥兰卡最初国王那样的人，用自己的双手将奥兰卡重新代入鼎盛时期。”

查尔觑了他一眼，道：“最初的莱曼是个无赖，骗走了一头黑龙最爱的宝石，用那颗宝石给自己换了个国王的头衔，然后才有的奥兰卡。哦，奥兰卡是他的名字，他全名叫奥兰卡·莱曼。你要替他还宝石吗？毕竟黑龙快醒来了……”

康南：……

“不不不，算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