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些美丽的生物大概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模样，直到他们伸出手，呆呆地摸向脸颊，触碰到那从未有过的湿热——……这是什么？

从身体最为脆弱的眼部流出、构成中最大量的物质是水。这点流失的水分理论上并不会对作战能力造成任何影响，可却伴随着一种无法忽视强烈悸动，如同灵魂遭到重击般被钉在了原地。

这支军队全部都是进入星元纪后才转生出的新生代天族，因此他们还不清楚这一切代表了什么。只是此刻快要将他们吞没的炽热情感，让他们意识到如果再不找到发泄的途径，也许下一秒就要被逼疯。

各种各样的情绪汹涌而来，这些新生代天族们沉默了数秒。

随后，他们扑扇了一下翅膀，无端有几分茫然无措的味道，面无表情地顶着眼泪道：“出现了无法理解的病症：心率超过承受上限，呼吸异常，四肢无力，思维运转机制强制终止。当前状态无法作战，请求治疗。”

天族是强大且求生欲异常低迷的生物，关于后者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根本不相信。

然而事实上，如果不是有明确的指令或任务需要，他们在遭受致命伤时一般都是“没什么，就这样吧”的等死状态。如果事后清扫战场的队友没有发现他们，估计就会原地安详去世。

这一点对于新生代的天族尤是。他们似乎天生就缺失了什么，灵魂深处有无法填补的空洞，从出生起就缺乏与外界交流的欲望。

因此，这是他们第一次“求救”。

而一切的起因正是那支从天而降的箭矢。

当那支金色的箭矢划过眼前时，明明湮灭其中的是深渊异种，可他们却仿佛也被光芒吞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自永恒的灵魂深处渐渐醒觉——想要靠近，想要看见……在抵达那里之前，他们不想死！

这万年来头一次觉醒的求生欲很快得到了整个族群的响应。

“医疗部队接受到了求援，正在处理……”

在内部构建的联络频道内，全战场的天族肃穆而立，表面上看去有条不紊。是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报告——医疗部队出现同等状况，自身难保，向后勤部队申请援助。”

“后勤部队已出现心悸高热等失控症状，无法工作，正试图向游击部队申请援助。”

“游击部队暂时失去语言能力，信号自动转接先锋部队。”

先锋部队：“……”

作为全战场一骑当先、最先接触到金色箭矢的存在——疯狂被cue的先锋部队表示他们已经全体阵亡，精神层面上的。

一口大锅游走了整个族群，最终扣到了部队领头人的头上。

这支部队的领头人是一位有着蓝色眼瞳的年轻天族，他无疑是新生代中拥有绝强实力的翘楚，也是当今新王尤其倚重的一员大将。

那双如冰川般冷漠的眼瞳，一度成为那些敢与天族为敌的势力的噩梦。而现在，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同族的视线，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他于是向空中的箭矢飞去。

那支已经消灭了所有深渊异种的兵器正巡回于战场之上，仿佛在做最后一遍确认。箭矢毫不在意缓缓靠近的天族，那是它身为神造之物的傲慢，它绝不会把任何除太阳神以外的人放在眼中，即便对方是同为造物的天族也一样——不如说，它对同为造物、却与自己不同的被赋予了生命的天族，会抱以更为苛刻的锋芒。

随着距离拉近，箭矢上的气息和光芒更加明晰，如同受到了什么剧烈的冲击，天族发出了一声克制的闷哼，同时原本如冰的蓝眸覆上了一层湿意，像大雨洗净的天空。

然后，天族快狠准地伸手，一下子抓住了对方。

箭矢：……

箭矢：……我不干净了！！

——这发展不对啊，难道不应该是供着它哄着它、敬畏它、更加小心翼翼地对待它吗？！

不，当然不，忍耐到极点的神造种族早就一刻也等不下去了，这兵器上虚无缥缈的气息根本无法给他们带来片刻的安定，只让他们每时每刻饮鸩止渴，越发煎熬。

求你了，带我们去见那个人吧。——那双蓝色的眼瞳，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岸边的一棵野草，向世界发出了最后的求救。

箭矢猛地亮起盛大的光芒，那灼烫到任何人都难以忍受的温度却根本没有逼退对方一丝一毫。

于是在遥远之地的神明叹了口气，“算了，带他们过来吧。”

虽然不在现场，不过以箭矢作为媒介，赫辛多少还是感觉到了那边发生的事——……嗯，也不算意外。早在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他就猜到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了。

毕竟按照设定来说，神造的种族与他们对应的神明肯定会有某种奇妙的联系。有的种族甚至到了“离开了创造他们的神就活不下去”的地步，所以天族这样完全是意料之中。

况且赫辛没忘记自己还有收集信仰的任务，根据他这段时间的研究，他发现作为太阳神跟信徒相处的时候，信徒原本只能稳定在一小时1点的信仰值，可以迅速飙升十百千倍——啊，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大约就是你在隔着电视屏幕看男神女神，与你跟对方面对面接触甚至还握手时的区别，后者飙升的肾上腺素能让系统暴富。

当然，像天族这样的造物种族，其实目前一上来提供的信仰点就已经突破单体提供的信仰点极限了。而因为赫辛出手而得救了星舰里的战士，也提供了一笔相当大的数额。

老实说，如果不是赶时间的话，赫辛甚至什么都不用做，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就能解锁全部角色卡。

赫辛：哎，无敌是多么寂寞jpg.

虽然天族是宇宙中出了名的迅速，但他们终究不是箭矢和太阳城，如果要赶到这里，估计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赫辛决定趁这段时间再最后逛一逛庆典。

夏泽自荐成为了向导，然后带着赫辛离开高崖，一路从城北区走到了城中央。

他们穿梭过大大小小的街道和人群，为了避免引起最开始的骚动，赫辛还特意买了一个面具——有点像祭祀时使用的那种抽象画风，面具上画着一个标志性的日轮，然后就是一些高调明亮的配色，很符合它代表“太阳神”的初衷。

路上赫辛看见了很多小吃摊，据夏泽介绍白河星的饮食大多比较清淡，但唯独在原初节，人们会制作口味浓重的食物，据说这样能让做出的食物气味浓郁散的更远，说不定会吸引来路过的神明。

这个说法其实还真有一些典故，毕竟神话时代常在人间走动的神明不少，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但奈何赫辛这个太阳神的壳子不属于这一类，这位神明是只要进行光合作用（×）就永远不会感到饥饿的充电宝。

到了庆典后面，他们又看了浩浩荡荡巡游的花车队伍，每个花车都代表固定的神明，有着极为严格的布置方式，所有的材质和设计都经过打磨，任何一个装饰物都有其存在的说法和典故。

夏泽一边帮他严密地隔开人群，一边贴心补充道：“白河星和其他星球的依据基本都是来自《神代祭祀文化概论》，一套一共42册，是当前宇宙内最全面最具权威性的参考书册。您要是感兴趣的话，神学院一定会愿意送您一套的。”

赫辛：“……不了，谢谢。”勇猛的白河星战士大概就是那种暑假里会送侄子全套暑假作业的耿直人士吧。

在超长的花车队伍里，赫辛一眼就看见了远处代表太阳神的那辆——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神明的高调，全场就他的花车最闪最靓。

之前见到的那个神替正站在花车上，向下面撒着一种不知什么品种的金色花朵的花瓣，而簇拥在花车周围的人正在疯抢，仿佛久旱的人在拥抱突然降落的甘霖。

在一片欢腾里，太阳神的花车从远及近，缓缓向赫辛驶来。

也就在这时，人群中四处游走的小贩逮住机会大声吆喝起来，“卖护身符了——！”

吆喝中的台词与任何一个从事该行业的商贩都大同小异，务必将他的商品形容为镀着圣光、拥有神奇力量的好物。在对方提及还有太阳神加护过的护身符后，夏泽立刻望了过去，神情微妙得难以言喻。

而商贩察觉到他的目光，深觉自己发现了一个潜在客户，异常热情地向他推销。

夏泽：“……”

战士望向带着面具的赫辛，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唯恐对方感到被冒犯而不愉。同时又觉得在神明御前与一个普通人争执，实在是不可饶恕的无礼，因此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然而事实上赫辛并没有生气。他现在十分理解为什么《众神之神》的编剧那么喜欢让太阳神在内的很多神明披着马甲隐藏身份溜到人间去玩了，因为人间副本简直就是宝藏，满地都是支线剧情和可以开发的剧本。他觉得以后自己也可以试着往这边努力，看能不能触发新信徒什么的。

商贩很有眼力劲地发现了夏泽对赫辛的关注，立刻意识到了谁是老大，于是马上说“第二个半价”。

夏泽：“……”我TM太难了。

眼见着战士脸都快绿了，赫辛干脆道：“我要一个。”

夏泽：“……？！等等，您……”

赫辛从众多护身符中挑选出一个，在笑得牙不见眼的商贩的注视下，随口问道：“被太阳神赐福过的护符通常都有什么用的？”

商贩脑筋转得极快，一秒也不耽搁地回道：“太阳神代表了温暖和光明，由此引申，最好的寓意莫过于平安喜乐，前程似锦。”

“你倒是会说话。”赫辛弯起唇角，笑起来，然后示意夏泽把手摊开，直接把护符放在了战士的手心。在战士慌忙无措的注视下，太阳的神明缓缓道。

“那就祝你——平安喜乐，前程似锦吧。”

话音落下，护符骤然发出了光来：这原本应该是一位一生清苦，却始终默默不得志的战士，他会在某一天死于某个任务，悄无声息。

然而现在——神明赐予了他另一种可能性。

宇宙深处有无人可见的命运洪流正汹涌汇集，然后在无数错乱的纺线里，某根原本注定断裂的命运线被以光重续。也就在这个节点上，一颗小小“向日葵”从光中发芽，代表着来自神明的加护，努力伸展开幼软的枝叶，送来顽强又蓬勃的生机与光明。

虽然看不见，但不代表意识不到。3S级的精神力已经足以让夏泽感觉到很多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了，他于是浑身一震，震撼地望向眼前的人，精神力第一次由于心绪失控而疯狂外溢。

商贩先被发光的护符震住，结果还没说什么，又被战士剧烈波动的神情惊住，同时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对方身上汹涌而来，让他感觉到了一股窒息的压迫感。

商贩憋红了脸，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甚至于远处忽然骚动起来的人群的呐喊也听不分明——

“快看！是天族！天族竟然到白河星来了——！！”

“难道因为今天是原初节吗。可是原初节每个星球都有，哪怕是隔壁的八等星都比我们举办的更好更盛大，究竟为什么会跑到我们这里来？！”

“这难道不是一件究极厉害的好事吗！”

这当然是一件非常厉害的好事。从政治意义上说，这片星域的统治者降临了他们的星球，也许会成为自此改变白河星历史的一刻。从个人意义上说，他们大多是连去中央星区的飞船票都买不起的人，如今却见到了可以在中央星区呼风唤雨的人都见不到的存在——那便是天族了，是神明的造物、传说中追逐太阳的信徒。

赫辛对外界的骚乱置若罔闻，他淡定地看着花车终于行驶到了自己面前。毕竟这是庆典前就设计好的线路，全程由AI自动驾驶，就算出现了不得了的事件，想要停下来也需要一点时间。好在它停下来之前，刚巧走到了赫辛这里，方便他近距离欣赏了一下。

顿时心满意足的赫辛愉悦地喟叹，然后在花车上已经急得快要死的神替的注视下，礼貌地询问还撒不撒花，他挺想要一朵过来瞧瞧的。

神替一脸怀疑人生地看着他。其实神替现在很尴尬，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天族传说中的造物主是谁，虽然“神替”是个向神明表达敬慕和倾诉的正当职业，但是！在正主的造物面前扮演正主——恕他直言，这活儿他没法干，并且很想当场社会性死亡。

更可怕的是，那群天族不知道为什么朝着他这边飞过来了？？？

赫辛望着神替的神情，估计对方现在是没心情撒花了，于是只好遗憾地收回手，然后随手取下了面具。

毕竟是跟造物第一次意义上的重逢，还是得稍微重视一下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挺正常的神替看见他的脸忽然就不动了，对方哆嗦地指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却始终说不出一个音节，仿佛暂时丧失了语言功能，脸颊也抽搐的厉害。

赫辛：……？明明之前白河星那些少男少女见到他还挺正常的？

系统：你确定？

——赫辛大概永远不知道一个合格的神替需要对他扮演的神明了解到什么地步。

当然，他大概也不会在意这一点就是了。

他考虑的很简单：你说现在天族都来了，左右他是藏不住了，还不如趁机曝光一波，说不定还能血赚一波信仰点。况且神明嘛，披马甲藏身份那都是高兴才这么玩，玩尽兴了谁还管什么低调不低调。

于是，在[一镜到底，于众目睽睽下在大街上含泪相认]，以及[切换镜头，转战下一个片场]之间，赫辛果断选择了后者。

他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太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