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夏疏桐知道, 云非雾在骗她。

云非雾不害怕，她只是想和她一起睡觉而已。

小时候，云非雾就从来不会怕黑, 更不会怕一个人睡觉。更别说现在长大了，都已经是成年人了。

想到这儿，夏疏桐还有些欣慰。不知不觉，她的猫猫就成大姑娘了。

不仅是相貌, 就连身材……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云非雾裸丨露在外的肌肤后，夏疏桐觉得有些口干, 有些不敢再看。明明以前她们一起洗过那么多次澡, 这才三年……

夏疏桐发呆很久。

然而在云非雾眼中, 夏疏桐哪儿是在发呆, 分明是用那种审视的眼光盯着她，看得她越来越怕，越来越想退缩。

就当云非雾快要撑不住, 想要主动离开时, 夏疏桐后退一步，神色轻佻：“进来吧。”

云非雾走进房间里，夏疏桐却没动, 只是往床上指了指。

眼神戏谑。

云非雾手指捏紧了裙边, 垂眸一步步往床上走去。而夏疏桐, 始终站在原地, 用那种看宠物一般的眼神，审视着她。

云非雾想起了她演过的一个角色。

那是她半年前演的，一个被富商包养的金丝雀。富商看向金丝雀的眼神，就像是现在夏疏桐看她的一样。他们分明是在看自家的宠物, 并且以此为乐。

云非雾觉得屈辱得要命，可她还是坚持着，坐到床边，又缩进被子里。

夏疏桐这才关门，落锁。

夏疏桐站在原地那么久的原因很简单……她在紧张。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她在紧张。

她隐隐感觉到，三年不见，云非雾对她的感情……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这种感觉让她害怕。

见云非雾躲进了被子里，白皙的肌肤被遮了个干净，夏疏桐才缓缓走过去，坐到床的另一边。

床很大，两人中间留了接近半米的空隙。

“我关灯了？”夏疏桐还不困，然而刚才她躺床上看了会儿资料，又戴着耳机听了几分钟网课，却怎么也听不进去，总想着往旁边看一眼，所以干脆想要直接关灯，早早睡了。

“……嗯。”云非雾缩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怯怯看着她，明显也一直没有睡着。

夏疏桐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关灯，躺进被窝里。

她的心仍然在隐隐作痛。

灯一关，房间里一片黑暗，又安静得过了头。

夏疏桐感觉，自己似乎连云非雾的呼吸、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云非雾翻身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云非雾双手颤抖地揽住夏疏桐，她才倏地反应过来——不是仿佛，云非雾的确在慢慢靠近她。

而此时，云非雾已经到了她的身后，紧紧抱着她，呼吸间喷洒的热气，就在夏疏桐耳边。

夏疏桐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耳廓更是麻麻痒痒的，喉咙也随之干涩起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软软……”大脑宕机前，她听见云非雾柔弱的声音，“我可以，亲亲你吗？”

夏疏桐没有……或者说，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然后，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已经不知道云非雾之后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云非雾声音是柔弱的，神色似乎也是怯怯的，动作却丝毫和柔弱二字沾不上边。

一夜过去，她都快哭了。

不，已经哭了，哭得很惨。

甚至白天醒来后，一看见床上的云非雾，夏疏桐就瑟缩着往床边挤了挤……又立马被捞了回去。

“软软，你……不喜欢吗？”云非雾低下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云非雾眸中蕴着水汽，随时都可能滴出来似的，可怜极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让人忍不住想摸摸。

可是……夏疏桐咬牙，明明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啊！

夏疏桐无力地一巴掌拍到云非雾肩膀上。

云非雾一动不动，仍然那样看着她。

夏疏桐又拍了好几次后，终于垂下手腕，撇开眼神，好一会儿才弱弱道：“没有……没有不喜欢。”

云非雾又想来抱她，却被她无力地推开了。

“猫猫，我饿了，你出去煮面好不好……”夏疏桐低头。

她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仔细想想昨晚的事，以及之后的规划。

云非雾怔怔看了她一会儿，乖巧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到房间门口时，却又忽然折回来，一下子泪眼婆娑地跪坐到床上。

“软软……我，昨晚……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不、不要勉强自己。告诉我，我、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云非雾跪坐在她面前，神情迷茫又害怕，整个身子都耷拉着，看起来小小只的，像只可怜的小狗狗。

夏疏桐这时才看见，云非雾身上的痕迹也不少……都是被她抓的。

说起来，昨晚的确是她没有拒绝云非雾，甚至到了后面，还诱丨惑着云非雾不断沉丨沦，一次一次。当时的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夏疏桐不记得了，只是勉强记起，当时自己脑袋一片混乱，只想放下一切，忘记现实里的一切，去追寻本能的快意。

所以她现在才需要，好好想想。

夏疏桐克制住手上的颤抖，揉了揉云非雾的脑袋，声音沙哑而柔和：“乖，煮面去。”

云非雾出去了，过了会儿，给她送了杯水进来。后面又抱着她去洗漱、吃饭。

饭桌上，夏疏桐无意间说了一句“好久没吃过猫猫煮的面”，便把小狗狗云非雾哄得笑意盈盈，眼睛都快弯成月牙了。

那天过后，夏疏桐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

云非雾是她的太阳，是她永远想要守护的存在，但她不再满足于……保持距离守在暗处。她也想接近太阳、拥抱太阳，想要有一天，能够真正和云非雾在一起，能够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

几天过后，她带云非雾去买了备用手机，又托人去黑市买到了匿名卡。又几天过后，她终于受不了云非雾的招式，在床上同意了和云非雾在一起，却仍然约法三章，绝对不能被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在自己能够保护好云非雾之前，夏疏桐不想看见任何意外。

刚开始，云非雾虽然同意了，暗地里却不服气得很，一次又一次……把她欺负得死去活来。不过到了后面，狼崽子慢慢长大了，也就逐渐能够理解她、体谅她。

夏疏桐是云非雾的矛，替她荡平漫漫长路上的万里荆棘；亦是云非雾的盾，替她挡下一次又一次尖锐的攻击。而云非雾是夏疏桐的太阳，是支撑她走下去的来能量源，是她无论如何也想要奋力拥抱的存在。

她们像一明一暗的共生体。

不过除了她们二人，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罢了。

……

清晨醒来，夏疏桐立刻感觉到脑子里传来一阵钝痛。

像是被塞进了许多东西似的，钝得难受。

夏疏桐痛苦地揉揉眉心，一闭上眼，脑海里就闪过一连串画面，以及昨天下午，夏红叶和她说的那些话。

夏疏桐立刻反应过来，昨晚的梦……就是她遗失的过去。

她似乎，想起了从十九岁，到现在的所有经历。虽然十九岁之前的记忆还不太清晰，但她已经靠推测知道个七七八八。

短短几秒时间，云非雾也从睡梦中醒来，一看见夏疏桐痛苦的神色，她几乎瞬间清醒过来：“软软？怎么了？头疼吗？我去拿药。”

云非雾声音很轻很轻。

夏疏桐脑子里的钝痛仿佛也变得轻飘飘起来。

在云非雾起身前，夏疏桐一下拉住她：“不用。”

“猫猫，陪我躺一会儿吧？”

云非雾皱着眉，确定夏疏桐眉头缓缓舒展开后，她才躺回被窝里，从后面抱住夏疏桐。

感受到身后的心跳声，夏疏桐轻轻吐了口气，随之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越来越软，快融化了一样。

好一会儿，她才转身揽住云非雾脖子：“猫猫，我想起我十九岁以后的事情了。”

然而云非雾眸中没有惊喜，反而是深深的心疼。

夏疏桐：？？？

虽然现在记忆对她们来说是无所谓的，但能回想起过去，总归是锦上添花。她以为，云非雾应该会开心才对，可是接下来，云非雾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软软……所以刚才你才会头疼的？”

夏疏桐懵懵地点头。

的确，一早醒来脑袋被塞进那么多的信息，简直疼得要命，如果不是云非雾醒得及时，估计还要再疼一会儿。

“没……”夏疏桐正想说“没关系的，已经不疼了”，云非雾却一下子扑上来，紧紧抱住她，眼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软软，以前是我不好，我、我没能一直站在你身边……才让你遭受这么多糟心事，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对不起，软软……”

云非雾抽泣着，声音黯哑，身体也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哭得毫无征兆，却如狂风暴雨。

就像积蓄在心底已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断了弦，奔涌而出。

夏疏桐下意识搂紧了她，却同样抑制不住地落泪。

心底仿佛被悲伤填满了。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云非雾竟然会这样想……云非雾想的从来都不是安安静静站在她身后，而是和她肩并肩一起，面对未知的风风雨雨。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哭了会儿，心底的悲伤褪去之后，夏疏桐竟然还觉得有些想笑。

“猫猫。”夏疏桐退开一些，刮了刮云非雾鼻子，“我现在的样子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我……”云非雾一怔，抬头看见夏疏桐脸上的笑容后，唇角亦是不自觉地上翘，“软软怎样我都喜欢，只是……”

只是她希望，夏疏桐能够快乐一些，能够做真实的自己，而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得戴上属于夏总的那个面具。她不想夏疏桐因为自己，戴上厚厚的伪装。

云非雾将心里话说出来后，夏疏桐又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傻猫猫。”

“猫猫，我其实……没有怎么伪装的。”夏疏桐轻叹一口气，“我都想起来了，我是真的不再害怕其他人，也不再在乎他们，不对他们任何人有感情。猫猫，因为我只在乎你。”

“可是软软，”云非雾直视她的眼睛，“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夏疏桐歪头，毫不犹豫：“喜欢。”

只要云非雾在她身边，只要云非雾喜欢她，她就喜欢自己。

云非雾垂下眸子，思考了会儿，神色略有些黯淡，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是夏疏桐搂住她晃了晃：“猫猫，我待会儿带你在别墅里逛逛？”

云非雾点头。

吃早饭的时候，两人又在楼下遇见了夏老爷子。

“爷爷。”

“夏爷爷。”

夏察轻轻哼了一声，就没再多看他们一眼。一时间，夏疏桐竟然还觉得，夏老爷子有些可爱。

吃完早餐，夏疏桐就带着云非雾，开始参观整个大宅子。

首先是外边的庄园。

“我刚住到这儿的时候，每晚都会陪着爷爷一起来池塘这里散步。不过当时我真的好怕爷爷，每次都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又不敢被他看出来，就装出冷脸的样子。后来不怕他了，回老宅的时间却也变少了。”

“这条小路过去是后花园，不过爷爷不喜欢过去，已经荒废很久了。”

然后是屋子里。

“这间是健身房……虽然家里没什么人在用就是了。夏红叶倒是经常嚷嚷着要健身，可每次坚持不到一两天就会放弃。”

“这儿是爷爷的书房，不过现在他应该在里边，我们就不过去了。”

“这儿是钢琴房，以前妈妈还在的时候，会带我在这儿看她弹钢琴。她本来也想过教我，可是我实在学不会，她就放弃了。”

“这是我的书房，明明寝室就在楼下，书房旁边却偏偏有个休息室。以前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就是偷偷躲在休息室衣柜里，打着电筒写的。不过收信地址是在城里的邮局，以前我陪我妈妈住在城里时，拿信还比较方便，搬到这边后就得和爷爷斗智斗勇了。不过还是我聪明些，这么多年他都没发现。”

“那边是夏红叶的游戏房，她明明有一整间房的游戏设备，却还是喜欢在客厅里玩游戏，烦人得很。”

“……”

“……”

夏疏桐说话时，语气始终很柔和，还带着上挑的尾音，有几分调皮的感觉。那一双杏眸中，笑意也是真实的。

过去她的确有过很长一段很难熬的时间，但她已经熬过去了，已经不在意了。现在心爱之人就在她身边，她过得很开心，很幸福，她的一颦一笑都是真实的。

云非雾看着她，不自觉眉眼弯弯。

以前她没能陪着夏软成长，没能亲眼看着夏软的蜕变，可现在，她又回到了夏疏桐身边。既然夏疏桐已经完全从泥泞中走出来了，她又干什么要把自己桎梏在当初呢？

她没必要再为了曾经而内疚，她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从今往后好好陪在夏疏桐身边，陪她承担以后会遇见的一切风浪。

“软软。”走到阳台上时，云非雾一下拉住夏疏桐的手，将她牵进怀里，“未来我一定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夏疏桐眸光往拐角处看了一眼。

曾经她无数次蹲在角落里，希望能够再见一眼的那个女孩，现在就在这儿，抱着她，对她说着“永远”。

眸中立刻绽放出比鲜花还灿烂的笑。

……

在老宅住了两天后，两人就差不多该回城区了。

花子楠已经把《轨迹》的完整剧本寄了过来，剧组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三天后她们就出发前往片场——川城的深山里。

在收到完整的剧本后，两人终于知道花子楠口中“心理悬疑要素”指的是什么了。

《轨迹》的前半部分剧本中，城市女孩舒今宇不满家里催婚，毅然决然到山里支教，在这期间，她偶然间遇见年轻寡妇柯钰，并且与她相爱。然而那个时代，同性的情感并不被人们所认可，村里人对她们指指点点，视她们为洪水猛兽。就算如此，舒今宇也决心要和柯钰在一起。也正是在这时，舒今宇收到家人的来信，看见信中家人写着，无论怎样都愿意支持她，于是舒今宇下定了决心，要将她和柯钰的关系告诉家人。等家人接受过后，她就回村接柯钰进城。

而这一部分的故事，看似只是一个俗套的爱情故事，却明晃晃地埋了很多伏笔，看得人心痒痒，迫不及待想知道后面的剧情。

比如村里人对柯钰真的是没来由的恶吗？为什么柯钰嫁给她丈夫当晚，那人就死在了猪圈里？为什么柯钰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愿意一个人呆在深山老林里，守着养殖场过那么多年？为什么柯钰看似那么娇弱胆怯，却在第一次见到舒今宇时，就有意无意地在勾丨引她？

在老宅里休息的那两天，夏疏桐还和云非雾讨论过，柯钰会不会其实是个看似柔弱，实则变态冷血的杀人魔，而她的丈夫也是她杀死的，所以村里人才会那么害怕、排斥她。

然而真正看完后半部分的故事后，夏疏桐才发现这部电影里心理悬疑的要素，重点不是悬疑，而是在“心理”二字上。

全篇没有一丝血腥、诡异的描写，柯钰更不是什么杀人魔，甚至没做过什么实质上的坏事。然而她欺骗、玩弄舒今宇的手段，以及她阴暗扭曲的内心，无不让人感到恐惧。

柯钰不是舒今宇心中那个柔弱的菟丝花，她干涸已久的心里，住着一个让所有人都惧怕的恶魔。

可随着与小天使舒今宇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连柯钰自己都没察觉到，她贫瘠的心田上，不知不觉盛开了一朵绚烂的花。

而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改变，意识到自己对舒今宇的爱时，舒今宇已经被家人骗回了城里，被迫和别人定了婚。

……

《轨迹》最后的结局是开放式的，编剧没有点明两位女主最后的结局，给观众留足了想象的空间。

“猫猫，你觉得……这个故事想表达什么？”夏疏桐看完剧本后，躺在云非雾怀里，懒散问道。

“很多。”云非雾低声思考道，“谎言、欺骗、救赎，人性，以及隐晦地批判了当年的社会现状……”

拍好了，就是一部百分百拿奖的神作，可要是拍不好，就成了故弄玄虚的假大空说教片。

云非雾显然也在担心这一点。

夏疏桐虽然相信云非雾的演技，也相信花子楠的导演水平，可这时候，她难免对自己有些没信心。毕竟夏疏桐不是科班出身，甚至之前根本没有过演戏的经验，就连决定要拍这部电影，也只花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思考。

试镜的时候夏疏桐呈现出的效果还不错，但那主要是因为云非雾引导得好，如果真的面对镜头的话……

夏疏桐有些拿不稳。

“软软……”

“猫猫……”

沉默片刻，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后，又异口同声：“你先说？”

“软软先说？”云非雾眉眼弯弯。

“我想，要不要趁着还没有出发去剧组，报一个表演班？”夏疏桐说道。

话音刚落，她就一下被云非雾抱了起来，灰眸离她的眼睛越来越近。

夏疏桐咬了咬唇，下意识想闭眼，就听见云非雾的声音：“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过……你面前明明都有一个现成的影后，还去报班干嘛呢？”

夏疏桐弱弱道：“云影后的演技当然没得说，可是，学生怕自己太笨，学不会。”

“你才不笨呢。”云非雾轻笑一声，“软软，小时候，我接受系统的训练之前，都是你在教我演戏呢。”

夏疏桐微微垂眸，她脑海里的确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可仍然记不真切。

“而且，”云非雾察觉到夏疏桐的犹豫，挠挠她的鼻尖，轻笑道，“只有几天时间了，报班也学不到什么，不如就让我来教你，软软，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