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夏软下意识想要拒绝李总的话, 可抬眸看见李总的目光时，她却感觉心里一抖，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种属于上位者的目光，让她害怕得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云非雾也凑到夏软耳边：“软软,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你不喜欢这里的话，等你买完烟回来我们就直接溜走。”

云非雾小时候的声音很甜, 尤其是和夏软说话时, 她总是会拿出最甜、最软的声线来, 总是能把夏软哄得轻飘飘的。

于是当时, 夏软做了一件让自己悔恨多年的事。

她点头了。

虽然夏软隐约察觉到饭局有问题，但买烟的柜台的确很近，就在眼皮子底下, 应该没什么的。而且云非雾说了, 只要她回来，她们就一起走。再者, 夏软的确不太敢……拒绝那个男人。

可夏软从柜台回包厢后, 云非雾已经不见了。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李总。

包厢里的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地抱在一起，看着门口的夏软, 神情戏谑。夏软倏地意识到什么, 猛地后退一步, 声音颤抖：“他、他们呢……？”

“小姑娘，总算肯说话了？声音还挺好听嘛。”其中一个男人抽了口烟，调笑道。烟雾喷在他怀中女人脸上，女人娇嗔地打了他一下，他立马放下烟, 两人吻在一起。

其他人跟没看见似的，有个没女伴的男人起身，朝夏软的方向抱来：“小姑娘，进来陪哥哥们呗。你问你家那个演员妹妹去哪儿了？哥哥告诉你，她被李总带去欺负了，小姑娘，你懂得吧？”

夏软瞳孔猛地放大。

眼看男人就要扑上来，她后退一步，直接往酒店后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烟和钱撒了一地。

刚才她买烟是在柜台，那李总一定是从后面带着云非雾走的，最多只走了一两分钟，她赶得上……赶得上……

……赶，得，上！

夏软拼命奔跑的同时，给周瀚池播了个电话，声音因为剧烈运动沙哑痛苦得厉害，几近痉挛：“周叔，猫猫她出事了，剧组投资商……你救救猫猫，你想办法救救她好不好……！”

周瀚池当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然而听见夏软的声音后，他脑子瞬间懵了一瞬，像是被钝物用力敲击了似的。

下一秒，周瀚池就猜到了什么：“小软，我马上回来，你先不要慌，我……”

《万里遥》的投资商是李氏集团的李总，在当时，李氏集团是星辉根本接触不到的阶层。虽然周瀚池也听过某些不好的传言，但至少表面上看来，李氏的确是干干净净的，周瀚池不是喜欢听信谣言的人，所以，他从未往某些不好的方面想过。谁知道，那些传言竟然都是真的……？！

当时周瀚池正在准备一个会议，挂断电话后，他没有任何犹豫，抛下会议不管，直奔海城机场。

然而还是迟了。

当他回到云城时，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不可挽回。

云非雾被送到了投资商李总的房间里，而一向软糯得不行的夏软为了救她……拿东西砸了李总的头。

差点杀人。

……

视角转到云非雾和夏软那里。

云非雾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手脚无力，动弹不得，甚至发不出一丝声音，却能将周围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云非雾首先听见敲门声与男人的说话声。

“哟，这不是助理小姑娘吗？我都还没来得及动她呢，怎么，小姑娘，你也想一起啊？”李总正在换浴袍，笑容油腻，褶皱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他只顾着调笑，完全没注意到，夏软怯弱的眸子深处，藏着的那丝绝然。

夏软颤抖地点了点头，走进房间里，关上房门。

李总不可思议地挑挑眉：“哟，小姑娘，还真来啊？怎么，星辉发的工资不够，想要我再给补贴点儿？”

夏软低着头，一只手背在身后，感受着男人审视般的打量，手指抖得厉害。

李总啧啧两声：“长得倒是挺标致，就是年龄有些大了，不过算了，我吃亏一回，便宜你了。”

他笑着扶上夏软的肩膀，一点点靠近。

越近，夏软就抖得越厉害。

终于，夏软感受到一股灼热、恶心的酒气呼到自己脸颊边，她猛地抬头，眸中怯弱一丝不剩，取而代之的是……绝然的杀意。

她抬手，用力将手中的烟灰缸砸向男人的太阳穴。

一击得手，血丝流了下来。

然后，云非雾听见撕扯声与男人的骂声。

“我，操——小婊丨子你干什么！老子打不死你……！”李总下意识用手捂住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

他一巴掌就想往夏软脸上呼去，然而夏软却猛地往前一扑，死死咬住了他的侧脖颈，不管他怎么打她，衣服都快给她撕破了，她都没有放开。

夏软眼中起了一层红雾。

血越来越多。

紧接着，云非雾听见的是碰撞声与男人越来越弱的惨叫声。

李总失血过多，逐渐没了力气。夏软却疯了似的，双眼通红，不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拿着烟灰缸往李总脑袋上砸个不停，直至……满脸鲜血。

她力气小，如果不是第一次砸得出其不意，之后不管李总怎么打她摔她，她都死咬着他脖颈不放，她根本不可能赢得了他。

全程，夏软都一声不吭，直到死猪一般躺在地上的男人彻底没了动静，她才一点点找回冷静，神色怔怔地站起身。

夏软红着眼眸，朝床上看去。

云非雾一动不动躺在那儿，衣服还很整齐，显然那个男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夏软心中涌起一阵后怕，如果她来迟了，如果……

夏软想走到云非雾身边，想抱抱她，可才走一步，双脚就被男人的手臂绊了一下。夏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杀人了。

夏软眸中神色变了又变。

仓惶、恐惧、冷静，不断交织。

怔怔站了会儿，夏软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朝门口冲去。

她杀了人，迟早会被发现的，不如去自首。而现在危险的不是她，是云非雾。夏软记得自己看过书上写，迷药过量可能会致死，云非雾现在被喂了迷药，这么久了还一动不动，说不定会有危险。所以，夏软应该立马去找医生，救云非雾，然后自首……

夏软几乎是撞出房间门的，一出门，她就差点儿撞入路过的宾客怀中。

那人往旁边一闪，两人错开了，夏软踉跄几步，本能地抬头与他对视。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头发略白，双眸却很有神，如同锐利的苍鹰。

如果说饭桌上的李总就像一只雄壮的老虎，这个老人则像是……随手就能杀死老虎的毒蛇。仅仅是对视一眼，夏软都本能地觉得害怕。

下一刻，老人眸子里就漾起一丝笑，目光也缓缓下移，转到夏软的锁骨边。

被这种毒蛇般的眼神盯着，夏软不禁打了个哆嗦，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刚才被男人撕碎了些，胎记露在了外边。

夏软颤抖着一边捂住胎记，一边准备关门跑掉，老人却在这时拉住了她的手腕，微笑：“小姑娘，需要帮助？”

夏疏桐下意识想要拒绝，可在老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她却感觉全身僵硬，喉咙紧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人又问：“我私人医生就在楼下，我喊他上来？”

说着，老人一把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同时拿出手机拨号。

夏软怔了片刻，立马跟在他身后，猛地关上门，免得别人看见房间里的景象。

夏察看见地上那个死猪般的男人后，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他转头，再看见床上那个女孩，几乎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委。

“小姑娘，这是你朋友？”夏察指了指云非雾，微笑道。

夏软摇头，终于低声说出一句话：“……我妹妹。”

“不是亲妹妹吧？”夏察笑呵呵地坐下，一点儿也不急，见夏软不答，他又朝她招了招手，“别担心，医生很快就上来了。”

夏软瑟缩一下，走到老人身前。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怕一个人。明明老人全程都是笑呵呵的，却始终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就好像，只要对他稍有违抗，下一秒就会被扔进毒蛇坑里，碎尸万段。

夏软低头：“不是。”

“不是亲妹妹，还为了她连自己命都不要了？”夏察继续笑道，“这人是李氏的李总吧，他要是死了，你可是也会被判死刑的。我猜猜，你成年了吧？十九岁？”

夏软捏紧了手指，没有说话。

夏察哈哈大笑两声：“算了，不逗你了。我叫夏察，你呢？”

“……夏软。”

夏察的手拍在她肩膀上：“大声些，我没听清。”

夏软瑟缩一下：“夏天的夏，软弱的软。”

夏察收起笑容，皱起眉头：“这名字不好。”

还没来得及说怎么不好，房间门就被敲响了。夏察起身开门：“没关系，医生来了。小姑娘，你是先让医生看看床上的小妹妹，还是地上那个？”

夏软毫不犹豫，指向云非雾。

夏察莫名地笑了笑，声音诡异。

医生跟着夏察这么些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夏软说先看云非雾，他就直接无视地上躺着那人，去看云非雾的情况。一两分钟后，医生冷静道：“没什么大问题，再等一两个小时就能醒。”

说完，医生又走到李总身边，用听诊器听了听：“没死。没问题。”

夏察微微笑道：“给他包扎一下。”

医生点头。

夏察这才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去打了几个电话。过一会儿，他又走回来，再次向夏软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跟他去阳台一趟。

夏软看了看仍然在昏迷中的云非雾，摇了摇头。

夏察眼神锋利起来。

夏软手指都开始发抖，却再次摇了摇头。刚才在餐桌上，就是因为她擅自离开，猫猫才被李总给带走的……

所以现在，就算再害怕，夏软也不会在云非雾醒来前，离开她半步。

夏察轻笑两声，不说话了，最后吩咐保镖把李总扔到隔壁房间去，医生也跟了过去，夏察才再次坐到夏软旁边：“小姑娘，爷爷跟你商量件事儿，怎么样？晚上跟爷爷去趟医院。”

去医院？夏软看不懂这个老人的意图。他们不过是见了一面，然后老人就莫名其妙地帮了她，又莫名其妙地要她去医院？

很怪。

夏软猜不到他的意图，所以愈加恐惧。

夏软咬着唇，发抖：“我……不想去。”

这可能是她生平第一次拒绝别人。

夏软隐约感觉，只要她答应了夏察的话，跟他去医院，那她的生活……一定会发生无法逆转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害怕这种未知的变化。

“小姑娘，”夏察眯起眼睛，指着床上的云非雾，一字一顿，缓缓道，“想救她，就跟爷爷走。”

“爷爷刚才查了查，她叫云非雾是吧？是个小演员，公司……是叫星辉吧？小姑娘，不知道我这样说，你懂不懂。星辉的体量完全没法和李氏相比，你打伤了李氏的李总，他们必然会找上门来的。到时候，你、你的这个云非雾妹妹、还有她的公司，都得死。”

“所以啊小姑娘，我帮你摆平这件事，怎么样？”夏察笑意森然。

夏软手指一点点摸到云非雾的手边，握紧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你？”夏察笑了笑，手指在椅子上轻轻敲打，“今晚你跟爷爷去一趟医院就知道了。小姑娘，是不是还想问去做什么？”

夏软犹豫地点了点头。

夏察缓缓笑道：“亲子鉴定。”

夏察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如一道惊雷一般，轰在了夏软脑门。

亲子鉴定？什么意思？

夏软低着头，眉头紧紧皱着，脑袋中一片混乱。不小心将嘴唇咬破了，出了些血，舌尖上立刻感受到一丝咸腥味。

夏软一时有些难以消化夏察说出的话，但她不傻，相反，除了有些胆小懦弱、不敢与人交往外，她的脑子一向聪明。所以很快，夏软就联想到夏察看到她胎记时的表情。

而且夏软从小就知道，她不是母亲王小凝亲生的，她是被收养的孩子。

夏软很快就脑补出很多东西，比如，这个毒蛇一般、手眼通天的老人，可能认识她的亲生父母，甚至就是她的某个亲戚。

但她的大脑仍然一片混乱，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最终，夏软抬头，艰难道：“亲子鉴定……如果我不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怎么办？”

没想到这个看似软弱的小姑娘竟然能想这么多，夏察诧异地挑眉，面露欣赏：“如果不是，爷爷还是帮你摆平这事儿，就当做行善积德了。”

夏软点了点头，再抬头时，夏察已经出门了，而她脸上满是惶然。

她刚才忘了问，如果她真的是夏察失散多年的亲人，那……他会怎么办？带她走？她有选择的权力吗？

……

等周瀚池赶回云城时，云非雾已经被送回了公司宿舍。平日里永远活跃得不行，像个小太阳的云非雾，此时却耷拉着肩膀，脑袋像是挂在脖子上似的，惶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神木然。黄琼怡已经赶了回来，陪在她身边不断说话，可她始终却像听不见似的。

“云云，软软呢？软软呢……？”周瀚池奔过去，双手搭在云非雾肩头，无比焦急。

云非雾没有说话，他微微一动，她的身体就无力地跟着摇晃。

毫无生机。

周瀚池倏地意识到什么。

之后，夏察的助理联系了星辉这边，说出事情的“始末”——

李总对云非雾有意思，夏软为了救她，砸伤了李总的头，然后……跳楼逃跑时摔到了脑袋，人没了。夏察的助理表示，他们是李氏的对家公司牧歌，正好看到这一幕，所以希望利用这个机会和星辉互利共赢，将李总送进监狱，做垮李氏。唯一的要求是，星辉的知情人士需要签署保密协议，绝不能透露此事的细节。

几天后，李氏总裁被捕入狱，《万里遥》剧组受到牵连而解散。至于星辉那边，也收到了一份骨灰。

同时，夏察给了《万里遥》剧组一笔补偿费，并且派人在镇上散播夏软过世、李氏总裁被捕入狱的消息，并且引导舆论，让人们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一块儿去。

当时在云城这种偏僻的地方，网络还不是很发达，所以这事儿大多是通过大妈们茶余饭后的八卦传播的。

一传十十传百的，最后不仅镇上人都知道得差不多了，还越传越夸张——夏软是被那位李总玩弄死的，甚至还有目击大妈表示，她亲眼看到了那惨状，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还好最终李总被捕入狱，不然夏软那孩子死得太惨咯。

至此，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至于夏软……在夏察那方给星辉的解释中，夏软是不小心坠楼而亡的。而在夏察方释放的舆论中，夏软是被李总玩弄致死的。但不管怎么样，夏察那边想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夏软已经死了。

而同时……夏软的确就这样消失了。

《万里遥》剧组、星辉的部分工作人员在短暂地受到这件事影响后，很快又恢复到工作中去，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没多少人会有闲心去关心一个无关的女孩的死活。就算部分人心里有疑虑，也很快就打消了。

只有周瀚池一直在意着这件事。

他一直隐隐感觉，夏软没有死，或许她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那些人带走了而已。或许她还活着，或许她过上了与以前截然不然的生活，或许……

然而每每这般假设，周瀚池最终都是以泪洗面。

他费心思查过夏软的下落，但当初签保密协议时，他连对方究竟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查下来也一无所获。他知道，自己的假设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而后，云非雾也一蹶不振，性格大变，从曾经的那颗活泼小太阳，变得沉默寡言，不喜言笑。

小时候的云非雾从来都是藏不住话的，可从此之后，就连带着她长大的周瀚池、黄琼怡，都无法再走进她的心扉。因为云非雾状态问题，周瀚池带着她转了学，换了个新的环境，暂时没再让她接戏。

而后几年里，周瀚池无数次为当初自己的粗心而痛苦、悔恨过。

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仔细查查《万里遥》的背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李氏的问题，恨自己为什么同意云非雾、夏软两人单独去参加聚餐。

就算后来他们搬离云城，去了海城，云非雾的事业也再次发展起来，他们却一直都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直到今年参加《山川》时，周瀚池忽然从夏疏桐身上看到夏软的影子，脑海里冒出一个惊骇的猜想后，他才终于从痛苦中走了出来。而云非雾终于一点点真正地接近夏疏桐，和她并肩而立后，才终于从过去走出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而《万里遥》饭局这件事，对云非雾、夏疏桐两人的影响，无疑是最大的。

云非雾知道夏软没有死，可是她却听到了一切。

最开始，她只能听着夏软和男人扭打、撕扯，无法去帮忙。后来夏软将男人砸得头破血流时，她又无法起身阻止夏软的动作。再然后，她只能无力地看着夏软被夏察带走，从头到尾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无力地听。

那天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云非雾来说，都痛苦无比。

而夏疏桐，她在饭桌上时，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饭局有些不对劲，可她却想不到办法带着云非雾离开，她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云非雾。

甚至后来轻而易举就被支走去买烟，再回到饭桌上时，云非雾已经不见了……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立马离开酒店，找去了旁边的宾馆，后果不堪设想。

夏疏桐光是想想这样的可能，就觉得头疼得要命。

夏疏桐痛恨当初那么软弱的自己。如果她能够当机立断带着云非雾离开饭桌，如果她当时态度能够强硬一些，拒绝男人让她去买烟的请求，如果她能保护好云非雾……

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这一天，是夏疏桐往后生活中无数次痛苦的根源，亦是让她决心改变的源头。

她偏执地想要改变自己，想要保护好云非雾，绝不让任何人再、再敢欺负到她们头上来。绝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