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如果硬要向前追溯的话，这实在是个太长又太无聊的故事。

木叶的忍者杀死了他的父母，木叶的忍者放过了他。木叶的忍者大发善心地交给了他忍术和求生的本领，木叶的忍者伙同山椒鱼半藏设下圈套杀死了他的朋友。

在他们终于掌握起希望，想要将雨之国这个国家从泥潭当中拯救出来的时候，现实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甚至还夺走了他们这群人的精神领袖，就只因为——在大国和忍者的利益博弈当中，他们所建立的、新生的“晓”有可能会成为一个不安定因素。

这世界病了，烂到了骨子里，忍者本身就是这充斥着疫病的世界里所攀援而来的蛆虫，将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境况变得更糟。

而现在，木叶的忍者站在他的面前，口口声声要把握住新的和平。

联通在一起的视野当中，长门注视着漩涡鸣人，他的“同门师弟”。

倘若把整段人生压缩成几句话，听上去就会显得荒唐又可笑。每个国家都在承受着战争的伤痛，这句话在人道主义的角度上固然没有什么错处，但作为被五大国所倾轧的小国，所承担的血与泪一定多得更多。

面前喋喋不休的家伙显然继承了自来也老师的衣钵，长门注视着对方的那张脸，甚至觉得有几分可笑——你看，这世界毫无变化，而今天，你们全新的希望就将死在这里，就像是当初木叶的忍者设计杀死了我们的希望一样。

但这样的鸣人却一直——一直没有被他打倒。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重新站了起来，神色炯炯，目光如一，和当年的自来也老师如出一辙。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和平的话，就由我自己来握在手中——卡卡西老师，纲手婆婆，激眉老师还有清彦大哥他们所努力缔造和维护的和平，三代目火影和四代目火影牺牲所维护的和平……怎么可能让你这种人随便破坏啊！”

他莽撞，愚蠢，天真，还尚不知道这个世界本身的痛楚，长门觉得自己大概早就不会相信这样的少年人的废话了，可是……

——他怎么还没死？

为什么事到如今已经这样了，还要再站起来？

木叶边陲的山洞里，长门猛然呕出一口鲜血。查克拉的过度消耗和一发地爆天星仍是在消耗着他的生命，身子艰难地摇晃了一下，他突然转身开口，问小南：“你之前遇到的那个人……木叶忍者，那个商人。他对你说了什么？”

“……”

小南有些惊讶于为什么长门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将他们所有的对话都汇报了一遍。

“他说，木叶的未来绝不会止步于此……人类的未来也绝不会止步于此。”

小南声音很轻，但在这个寂静的山洞中中，如此音量已经足够。

如果这句话由别人来说出口的话，无论是小南还是长门都只会将这当做是痴人说梦，但唯独安在宇智波清彦的身上——过去三年整个世界发生的变化，却是足够强有力的证据。

就像过去他们所建立的“晓”一样。

所以说，这世界有的时候就像是个笑话，木叶的忍者和山椒鱼半藏一并杀死了他们的英雄弥彦，而现在山椒鱼半藏早就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中，至于木叶……长门沉默了片刻。

“如果漩涡鸣人能够杀死我。”

他说：“如果木叶的英雄有了杀死我的力量，那就说明，我还不足以成为那把威慑之剑。”

“长门！”

小南急切地上前检查他的身体，长门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这在她看来本身就是种不妙的征兆。

“小南。”

长门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你想看看吗？那家伙所说的未来——”

小南和他不一样，她一直都还向往着“大家都能获得幸福的世界”，这点他迄今为止都是知道的，也正因为知道，他才在过去的三年里，都默许着那个木叶的宇智波大大小小的动作。

“但是，如果连长门你都死了的话，那种世界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小南的表情一下子就惶急了起来，她们已经一并走过了这么长这么长的路，在弥彦死后也坚持了如此漫长的时间，要是连长门都因为这种理由而死，那她……

“一定会有意义。”

长门的声音气若游丝。

小南猛然怔住，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长门。

她的纸人□□在两小时前刚刚听到一模一样的一句话，用同样的语气，同样虚弱的声音，同样坚定的态度……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弥彦，长门，清彦，事到如今，现在说这种话……

漩涡鸣人的查克拉正在飞速接近，他的仙人模式已经可以感知到非常遥远的距离，这个藏身的地方已经被发现了。一发神罗天征和一发地爆天星，他早就已经不具备逃走的机动力，倒不如说，现在根本没有逃跑的必要。

长门神色平静，甚至眼底还带着些期待——这个击败了他的，被自来也老师寄予厚望的师弟，到底还有些什么样的本领，到底还有什么话要说。

如果神的诞生伴随着人类的痛楚，那么神的陨落也一定是被人类的英雄所击坠。金发的、木叶村闪闪发亮的英雄正在逼近这里——这一定是个非常圆满的结局。

他其实看过自来也老师的那本书，也知道故事的主人公就叫作“鸣人”。

如果这就是他的天命……如果那样的未来真的能够到来。

“小南，你一定要看一看。”

*

一个暗部出身的优秀忍者，即便是身处安全的地方，即便是连身体都难以移动的状态，都要保持时刻的警觉和清醒。

再次被周围的一点点震动惊醒的时候，卡卡西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和宇智波清彦被并排放在一起，共享一截毯子——现在整个村子到处都是一片废墟，想要找点儿这种物资也不容易，想来刀剑们也都费了心思。

对方半截身子靠在他的身上，安静地沉睡着。黑色的长发没像以前那样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留着类似宇智波鼬的发型，而是彻底披散开，甚至还有一小截挂在他的肩膀上。

明明就是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家伙嘛……却蕴藏着能够把刀剑送到此岸和彼岸的夹缝之间这种霸道的力量。

如果没有木叶的这次意外的话，他是一生都不会施展出这种力量的吧？

他肩膀上的蛞蝓似乎已经完成了紧急治疗任务，在他昏迷的过程中就已经消失了。如今房子里面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另一个还没有要醒的意思，卡卡西略微支撑着身子挪动了一下位置，让出更多的毯子给清彦。

他“临死之前”的情报已经精准地传达给了丁次，想来这些信息一定会成为木叶制胜的关键，而现在他也已经做完了自己一切能做的，卡卡西半躺在酒窖里，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思绪到处乱飞。

又半响，等他肩膀已经有些发麻的时候，清彦终于轻微地动了动。

“……啊，战斗结束了？”

他的眼睛很快从迷茫变得清明，整个过程用不到两秒钟，从周围的环境到卡卡西的状态，一直保持著作为暗部成员的推断能力：“没有大规模查克拉逸散现象了……应该是鸣人转移了位置，那村子里的其它人应该还在继续被救治。”

“情况和你想的差不多，不过即便是我也有些惊讶……阿清，你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豁出命来的。”

卡卡西抬起眼皮：“至少比起我这样的生命，从理性考虑，你现在对村子来说要重要得多——”

这绝对是禁术范围的忍……阴阳术了，从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就能看得出来，外加白山吉光的那句“他支持不了太久”，卡卡西皱起眉头，摆出前辈的架子：“而且也稍微对自己的健康负责一点如何？一口气送来这么多刀剑，自己的身体也会吃不消吧。”

“也没办法的嘛，这种事情。”

灾难面前，清彦也只能皱起眉头笑了笑：“接到本丸刀剑的传令符时整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说你的查克拉从纲手大人的感知范围里消失了……结果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那么做了。”

“总觉得如果不这样的话，未来的我一定会有一天后悔的。”

清彦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他的太阳穴，那里面的封印术正顺遂地运转着，保持着他时时刻刻处在理性而安定的精神状态：“而且木叶的复制忍者卡卡西有一天会死什么的……这种事根本让人没法想象嘛。”

“——而且同样的事情你又不是没做过。”

清彦最后补充道。

少年时期，对方曾经无数次不顾一切地在任务中拯救自己的生命，暗部里“冷血的卡卡西”实际上是个相当重视同伴的人，不明原因的寡言少语之下是一颗甚至比大多数忍者都热忱的心。

他们分队的任务成功率或许可以归功于这支队伍的脑子和实力都还算在线，但死亡率和人员更替的频率之低，则绝对归功于队长旗木卡卡西的安排。这种“毫不犹豫”和“奋不顾身”，他自己就已经见过数次，而最后一次……

——他原本根本没有期待过有人会来。

而另一边，卡卡西不禁沉默——他总不能说，战死这样的场景，他自己已经从小到大想象过无数次。

忍者死于任务当中，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他自己在使用最后一发神威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觉悟；忍者心得第二十五条，作为忍者不能够外露自己的感情，不管在什么样的境况之下都不能流下眼泪……

——但真的会有人毫不犹豫地出手，把他从那种地方带回来。

他们两个人的距离非常近，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袖。卡卡西的温度透过忍者制式服装的袖管抵达暗部制服赤着的手臂上，枯竭的查克拉在蛞蝓的作用之下恢复了一点点，卡卡西沉默了半响，突然开口：“你有没有兵粮丸？”

“还有一颗，这种东西我都是能不吃就不吃的……怎么？”

“给我，我没什么严重的皮外伤，只是查克拉枯竭造成的经脉紊乱，兵粮丸提供的效果就很足够了。”

卡卡西说：“宇智波一族的驻地太偏僻，等战斗结束了以后很多事情也照顾不到你这边，之后估计大家都得集中到中心区域去。”

他接过兵粮丸吞咽下去，暗部制品见效一般在三十秒以内，很快就可以摸索着周围的墙壁勉强自己站起来。兵粮丸裹挟着查克拉流经四肢百骸，很快他就勉强能够自如行动——虽然可以说一个忍术也放不出来。

但不论如何，最基础的行动力算是有了。

卡卡西略微弯下腰，背对着清彦伸出手：“上来吧？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怎么好意思，后者明显躲避了一下，之后两人一番推让，换成了搭着肩膀的姿势——卡卡西也一副久病初愈的样子，两个人勉勉强强地朝着村子中心的方向走去，原本忍者脚程不过几分钟的路程一下子就遥远了起来。

周围的地形还被神罗天征犁得乱七八糟。

“菜地肯定全完了，希望番薯和白萝卜还能有剩下……”

清彦看上去心痛极了：“还有新挖的鱼池，明明淡水鱼养殖才刚刚有起色。”

早知道应该多挖几个菜窖……

“这种时候还活着就应该感到庆幸吧，接下来的工作还麻烦着呢。”

卡卡西忍不住吐槽：“只要稍微想想就会让人觉得头痛了。”

看吧，木叶变成了一片废墟，伤亡不知几何，灾后重建迫在眉睫，而村子又是外敌环伺的危险状态，怎么想怎么糟糕的局面……他们居然还能一路上态度温吞地插科打诨。

“大概是因为，会为这种情况感到头痛的人不止我一个的缘故吧。”

清彦也跟着笑，大半边的重量担在卡卡西的肩膀上，这种“活着”或是“劫后余生”的感觉显得格外真实。

就在两人已经逐渐接近驻守在最外围的忍者们时，天空当中突然划过一道又一道仿佛流星一般的轨迹。现在是白天，当然不可能存在什么星星，而那闪烁着绿色辉光的流束精准地钻进一处废墟，紧接着，瓦砾之下传来清晰的咳嗽声。

“咳咳咳……诶？！这是什么情况！”

“白眼……怎么可能！刚刚应该都已经确认过心脏停止跳动了才对！”

在场的忍者当中有一个日向一族的族人，登即就打开了白眼，满脸愕然的神色。

仿佛是第一个人开了先河，紧接着，绿光像是雨点一样散播至整个战场，原本从临时医疗帐篷当中被抬出来的尸体当中，已经有好几个人捂住胸口坐了起来。

“这……牙，带上忍犬，开始展开搜救！肯定还有不少人被埋在废墟下面！”

犬冢花当机立断地发号施令。

“是！”

被指挥的家伙也不甘示弱，很快就跑远了。

绿色的光流仿佛裹挟着生命力一般倾注在战场上的每一名亡者身上，这种壮观的场面，清彦甚至觉得就连最出色的大阴阳师也难以比肩。黄泉乡的灵魂被唤回来处，阵亡的忍者们一个接一个睁开眼睛，这样不可思议的场面让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甚至来不及反应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

看了看不断被满血复活的忍者们，看了看基本可以说丧失战斗能力的卡卡西和自己……清彦嘴角一撇：“我突然后悔了，当时就应该放着让你死透的。”

“诶——这么说话也太残酷了吧？我之前还一直超级感动的！”

卡卡西发出夸张的长音：“从个人感想上来说，这两种感受也截然不同吧！”

而且他当时还只是濒死而已！！没有真的越过那条境界线的！

——是这样的吗？清彦非常怀疑地看过去，这家伙向来实用主义，之前在暗部的时候甚至还评价过某个队友“送来的点心还没有甘栗甘买的好吃，你下次不要带了”导致对方大受打击……

结果他迎上去的是一张因为距离太近而放大了的、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的脸：“嗯？”

“……不，没什么。”

清彦不禁按了按太阳穴：“看来鸣人成功了。”

隔着大老远就能够感觉到村子的中心区战斗声光效果惊人，鸣人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种程度，实在是让人惊愕不已。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四代的儿子终于获得了大家的认可，远处的一抹金色坠入人群当中，漩涡鸣人被喜悦的村民们高高抛起又落下，大家都说他是这个村子真正的英雄。

清彦和卡卡西站在欢庆的人群外围，注视着鸣人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审神者大人！”

不止欢庆的人群，刀剑们也逐渐聚拢到清彦的身边。他们大多数人身上无碍，也有少数或多或少带着伤，只不过清彦目前实在是分不出灵力来治疗他们。

“但是只要清彦大人还没事我就已经……”

长谷部一只手臂缠着绷带宽面条泪：“在最关键的时刻没办法陪在主公大人的身边实在是罪该万死……”

清彦：“……”

不，这就有点过了。

“主公大人！”

今剑的脸上带着一处轻微的划伤，隔着大老远就猛跑加速地想往清彦身上跳，一路冲刺到面前又猛然刹住：“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没有什么是比劫后余生、亡者复活更加让人亢奋和激动的了。

“酒窖里应该还剩下了不少葡萄酒，现在村子里这个样子……干脆取出来大家一起喝掉好了。”

清彦看了看远处还在被不断抛接着的鸣人：“——就当庆祝新时代的英雄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