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九章

之前，赤司征十郎在自家书房里翻开了一本历史读物，本来是为了家教老师布置的作业做资料查询的，有个偏僻的记忆点他记不太清了，想要翻书确认一下。

然后就偶然翻到了神圣布列塔尼亚帝国第九十九代皇帝的介绍。

扫了一眼后，赤司征十郎愣住了。

的确，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一个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历史，就算是专业的历史学者，非研究领域的历史范围里可能也会有他所不知道的国度，但神圣布列塔尼亚帝国怎么看都不可能成为默默无闻的历史注脚。

“……这个魔王用武力逼迫另外两个大国加入自己的傀儡超合众国中，真正意义上地掌控了整个世界，他所创造的霸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然而这位‘世界之王’只在位三个月十九天就被反抗军首领，代号为Zero的义士刺杀，死时甚至还不到二十岁……”

如果这个资料为真，那么这么一个皇帝，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不出名呢？

拿破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以此人却连一个名字或一段影像都没有留下？

思考了许久之后，赤司征十郎想出了一个勉强合理的答案。

世人都称颂太阳之荣光，但是如果太阳的光芒爆增十倍，那么人们就要想方设法地把太阳射下来了。

这个世界之王也是如此。

因为做了绝对无法有人再做到的事，所以被射下来了，没有人想要笼罩在他的光芒之下。

他不仅仅是一个历史人物，他不仅仅创造了一段历史。

他成了一条分界线，一个句号，甚至是一个感叹号，全篇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天下只知道他的存在。

没有人能够超越他，因为不可能有第二个世界之王。

全世界，所有国家，所有君王，都会为自己曾经是一个仆人为耻。

所以抹去他的存在痕迹。

所以隐藏这个人的一切。

在这个践踏了世界的男人身上，所有的人类都分享了同一种感情，对于被奴役，被压迫，被占据的愤怒和尝到的耻辱。

要有多无能，才能让一个未满廿岁的男人举世无敌？

说不定这个皇帝还推进了世界范围内的君主集权制度的崩溃也说不定呢。

可是这也证明了此人到底取得了何等可怖的成就。

夺取了整个天下。

只要是人类所涉足过的地方，上至天外，下至深海，一整颗星球都是他的所有物。

此人要有何等恐怖的贪欲才能做到这一点？

此人要有何等恐怖的实力才能支撑起自己的贪欲？

赤司征十郎想要知道更多，可是这本书上只简单地概述了这位世界之王的事迹，比如杀父夺位，迅速镇压了首都的反对势力，时任帝国宰相的他的兄长举旗反抗，他却把目标落在超合众国上，以武力逼迫另外两个大国加入自己的傀儡……

攘外却未安内。

不，从这个角度来说，理解为国内的反对势力根本没有被他看在眼里要更为恰当。

果然，这之后，他以一战大败来自亲族还有民众的反抗势力，宰相直接投降，黑色骑士团也溃败。

世界竟然就如此轻易地成了他一个人的禁脔。

话说到这里，或许已经能告一段落，毕竟疑惑已经足够多了。

他是怎么弑父篡位的？

他的军队从哪儿来？他哪来的那么大的财力？如此巨大的野心，何以之前竟从未被人察觉？

他的父亲可是活生生把一个小国扩展为让世界震撼的巨大版图的霸主，如此雄才伟略，怎么会没有意识到儿子的反心，被其轻易得手？

他又是怎么压制下首都的反对意见？难道从他出场的一开始，他就有了可以与帝国重点防卫的首都军队所抗衡的势力吗？

最重要的，有如此实力又有如此气魄，这个皇帝怎么会蠢到任由自己巡视时被一个革命军首领轻易突破近身？

他从出场开始就没有掩饰过自己称霸世界的野心，不是以自己国家的身份，而是以他个人的身份。

他为什么想要称霸世界？

成为世界之王后他想做什么？

…………

各种各样的问题，即使后来赤司征十郎继续翻书继续搜索，也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而且他的存在连同他所创造的历史都被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掩盖，再过几十年，或许连最后的痕迹都要消失。

也是在翻书的时候发现的——说起来为什么他家书房里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书，是父亲做慈善的谢礼吗？——可以召唤英灵的魔术法阵。

一般情况下，赤司征十郎是不会相信这种东西的，毕竟是在科学信仰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他连灵魂是否存在都持怀疑态度。

所以红发的异瞳少年只是把这个召唤仪式当成糟粕完全没放在心上，继续从其他渠道去寻找有关“无名王”的信息了。

至于因为太入迷了结果家教布置的作业都忘了做……这就是后话了，此地暂且不表。

寻找无果，时间又晚了，第二天还要上课以及一大堆工作，少年也没有过多纠结，顶多就是入睡前又思索了半天。

异常的产生是半夜的时候。

赤司征十郎从沉睡中惊醒，坐起身，睁着眼睛，举起右手。

好好地睡在床上，为什么右手手背上竟然传来灼烧的疼痛？

少年不解地打开了床头的台灯，突然变亮的视野让少年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仿佛正被火灼烧的地方逐渐显现出血红色的图案，好似从皮肤深处挣扎出来的，随着图案的成型，灼烧感也逐渐退去。

饶是再性情冷静，赤司征十郎也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得愣在当场，好半会儿才回过神。

理智回笼，赤司征十郎就发现了那个图案是什么。

这个图案由三部分组成，靠近手肘的顶端是一个王冠，下首由传说中的生物鹰龙和蛇组成。

凶猛强大的鹰龙和毒辣狡猾的蛇臣服并守护着头顶的王冠，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这是……神圣布列塔尼亚帝国的国旗上的图案，方才他才见过，绝对不会认错。

赤司征十郎也记不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了，只记得当时的自己愣了许久后翻身下床，摸黑出门过了走廊，进到书房，再翻开那本书确认了一遍。

没错。

的确是这个有一位世界之王当他们皇帝的帝国的国旗图案没错。

然后赤司征十郎又翻开了那本记载着英灵召唤仪式的书，从目录检索，翻到讲述“圣痕”的那一章 。

“召唤英灵后可以用令咒命令对方做任何事。”

当时赤司征十郎根本没当真，所以只是草草浏览过去，现在这么多蛛丝马迹凑在一起，再仔细看，原来他右手手背上诡异浮现的图案就是圣痕的变体——令咒。

有了令咒就能使用召唤阵召唤英灵，如果有圣遗物的话还能召唤出指定的英灵，如果没有的话一般只会召唤出和自己相性最高的英灵。

那时候，看着白纸黑字，再看着拿著书的手上那血红色的令咒图案，赤司征十郎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很不相干的念头。

原来……神真地存在啊……

虽然是异国的神吧……

好吧，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不用在意。

总之，知道自己手上的是什么之后赤司征十郎就睡不着了。

按理来说，既然他手背上出现了圣痕……啊，现在是叫令咒来着，那么他就有了召唤英灵的能力，而且看这令咒的图案，召唤的英灵很大概率上会是那个早死的世界之王。

但是这说到底只是他自己的选择，召唤还是不召唤都在他一念之间，所以比起解答自己的疑惑，赤司征十郎后半夜更关注的事情还是——原来真地有神啊！

#好吧，不是一个小插曲，是一个大插曲。#

红发少年的世界观在这一夜彻底粉碎，他脑海中充斥了从小到大知道的所有神话传说精怪故事，乱麻似地扯动着他的神经，甚至有种黑暗里有什么不可见的东西在默默窥视。

简直糟透了。

就算糟透了，第二天还是要上学。

学校生活对于赤司征十郎是一个放松的场所，即使是今天也一样，沉浸到学生会和社团的工作中，紧绷了近一天的神经也松弛了许多，更别提还有一个被自家社长欺负的副会长来逗他开心了。

然后就是实渊玲央说起文学部要在学园祭时候举办的活动。

你最崇拜的人？

当然不是崇拜。

但是在意得不得了。

特别是在自己有机会平息这份执念的情况下，实在是在意得不得了。

在意什么呢？

你为什么会那么蠢地被刺杀是中降头了吗？

你成功篡位的军队是哪来的？用了什么方法隐藏实力？

你为什么不担心宰相的反抗一心征服世界？

你为什么…………

思索这个问题，赤司征十郎发现，最让他在意的是，这个男人到底为什么要征服世界。

这是一切行动的源头，一切结局的起始。

为什么？

很多人都想要征服世界，很多王者都抱着如斯宏愿饮恨离世，可是你不一样，你已经在生前就征服了世界，所以你的目的让人更加在意。

这位把世界夺为所有物的无名之王，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迈出的第一步？

当时，赤司征十郎对鲁鲁修说的话是真的。

虽然很想知道，但是认真去寻找答案——召唤英灵——的话又显得太过兴师动众了。

但是鲁鲁修的话往他心里左右摇摆不定的天平上加了一个砝码。

——没有人能如日当空？

——此人君临天下，难道不正是如日当空？

——一个连让人耗费心思都要犹豫的渺小存在？

——世界因他的存在而费尽心机抹消这段历史，他一死，连他所在的历史都死了，这样的存在怎么会渺小？

到底意难平。

所以要问清楚。

想要知道。

你都做了什么，你是怎么想的，你那未竟的伟业，在你那容纳了天下的心里是什么模样。

非常想要知道。

因为想要知道，所以画了召唤阵。

念出书上记载的召唤咒语。

居然真地有用。

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光芒凭空从召唤阵中闪现。

赤司征十郎举起了手，准备在第一时间命令英灵听从自己的命令——他只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却不打算为了自己好奇心遇到危险。

然后就是现在这一幕了。

红发异瞳的少年和从召唤阵中现身的黑发紫眸的少年彼此对视着，宽敞的卧室里是死寂的沉默。

理智回笼后，赤司征十郎的内心立刻便被愧疚和尴尬的难言情绪充满了。

完、完蛋了……

画、画错召唤阵把同学召唤出来了……

就算是未来的御曹司，遇到这么尴尬且毁人设的事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要怎么和鲁鲁修解释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

不……完全没办法蒙混过关吧，只要看一眼他脚下的召唤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知道鲁鲁修是不是无神论者……外国人的话对上帝还有圣痕这些的接受程度应该比较良好……也不对，这是刻板印象……

只能说实话了吗？

鲁鲁修会帮忙保密吗？

…………

总之，最重要的是先道歉。

精神状态正在强烈波动的红发少年仅仅是把自己惊呆的表情收回去就耗尽了心力，根本没有意识到如果自己只是把同学召唤出来的话，对方不应该会这么平静才对。

然而，赤司征十郎并不是魔术师，在昨天之前他还是一个百分之九十九的无神论者，对魔术这方面的事了解只有那个召唤阵，所以从常理出发，没有那么大脑洞的他顺其自然地以为是自己这边出了差错也是顺理成章 的——毕竟是外行人第一次尝试，出错很正常。

就是出错的后果实在是太糟糕了。

后悔不已的赤司征十郎放下手，垂下眼帘不想去看鲁鲁修惊愕（并没有，吾王已经跳到凝神思考解决方法这个阶段了）的表情，诚恳不已地说：“实在是非常抱歉，副会长，请先冷静，然后给我一点时间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你放心，我绝对不是要对你不利，这只是一个愚蠢的误会。”

（请千万不要把我当成邪恶的巫师……）

思维都跳到赤司征十郎为什么会想要参加圣杯战争以及两人合作的可能性上——他有意无意地排除了对赤司征十郎用Geass的想法，一半是因为不想扭曲同学的意志，一半则是因为少年方才看到他之后，也没有对他使用令咒——的鲁鲁修听着赤司征十郎的话音儿，觉得有些不对劲。

现在难道不是该赤司征十郎震惊地质问他为什么会在现世当学生吗？

为什么要道歉？

解释什么？

圣杯战争的话他都了解得差不多了，难道赤司征十郎不知道英灵会被灌输这些常识？不会吧，会长在各方面都是优等生啊……

没有意识到召唤自己参加圣杯战争的赤司征十郎其实连圣杯战争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鲁鲁修因为情报的不对等陷入了无解的疑惑中。

但是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赤司征十郎还等着他的回答。

鲁鲁修勉强收拾好心情，对赤司征十郎道：“不，都是我的错，是我一直隐瞒了会长。其实这件事很复杂，我现在没有办法解释清…………怎、怎么了？”

那个几乎扭曲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鲁鲁修和赤司征十郎再度陷入对脸懵逼的状态中。

半晌后。

“难、难、难道说……”赤司征十郎失态地往后踉跄了一步，一双异色的眼眸猛地缩小，“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算我求你了副会长！告诉我那是Cosplay的服装！

#三观颠覆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小队长#

鲁鲁修愈发茫然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皇帝服，心道很正常啊，英灵现世的时候都会有固定的服装……

啊啊——

鲁鲁修明白了。

身着白色帝王服的少年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柔声解释道：“只是普通的衣服而已，并没有任何攻击性，不必担心，虽然是以Caster的职阶降世，但是我还没有制作任何道具。”没必要紧张成那个样子吧？

唔……还是说其实这件衣服上有什么他没注意的魔术法阵？

初来乍到刚刚上任英灵的鲁鲁修自然而然地被他以为是“深藏不露的魔术世家继承人”给带拐了。

赤司征十郎：……………………

鲁鲁修以为自己解释过了就够了，既然御主是赤司征十郎的话应该不用Geass也能沟通成功，他得赶紧回本丸才行。

“总之，会长，解释的事还有圣杯战争的事能之后再说吗？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赶紧去做……拜托了，我的同伴正在危险之中，我必须要赶紧把他们救出来才行。”

鲁鲁修已经想好如果赤司征十郎问他为什么在英灵座上的他会在现世生活的话要怎么解释了，不过赤司征十郎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样询问这个问题，而是以一种很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神情呆呆道：“圣、圣杯战争……是什么？”

鲁鲁修：……………………

可喜可贺，两个人终于发现了真正应该注意的不对劲的地方。

一个是完全不知道圣杯战争的存在，只是因为看到召唤阵再加上有了令咒就想要召唤英灵问问题，问完了就用令咒把英灵送回英灵座，看到熟悉的脸庞后以为自己初次实验出了差错不小心把完全无辜的同学召唤到了自己面前，打算道歉并解释来龙去脉希望对方不要把自己当作邪恶的巫师把他召唤来这里是心怀恶意的这一切只是一个愚蠢的意外的御主。

一个是莫名其妙被绑架成了英灵，一直思索着回应召唤到现世后就用自己的Geass解决掉御主，然后马不停蹄回到本丸继续自己的作战计划，完全没打算管劳什子的圣杯战争，看到熟悉的脸庞后以为召唤自己的会长是深藏不露的魔术师世家继承人，此番决定召唤英灵参加圣杯战争，结果看到熟悉的同学出现在召唤阵中所以才愣住，打算沟通一下达成一致意见先把C.C.救出来再谈圣杯战争的事的从者。

两个型月（划掉）魔术世界的门外汉又一次默默对视着，终于，终于发现他们对彼此似乎有什么先入为主的误解。

请节哀。

意思意思可怜三秒钟吧。

思考速度极快的鲁鲁修连怎么和赤司征十郎达成一致意见，用不战斗的方式得到圣杯的粗略计划都想好了。

相当、相当良久的沉默。

赤司征十郎总算意识到鲁鲁修此刻的身份并不是洛山高中的学生会副会长。

鲁鲁修总算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一时失言错过了一个绝佳的蒙混过关的机会。

虽然说只是暂时的吧……他没有离开御主独自行动的能力，所以总归之后的事还是会暴露在赤司征十郎面前。

不过这绝对不是可以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

居然主动暴露了真实身份……如此愚蠢的行为居然会出现在他身上……

鲁鲁修的心情十分复杂并且又给迟早要凉的阿赖耶加了一笔。

虽然没证据，但是既然赤司征十郎并不是魔术师，那么召唤他出来这件事肯定有阿赖耶在背后运作！

#除了时政以外的第二个背锅侠（锅本来就是它的）——阿赖耶已上线。#

“所以……”表面上，也仅仅是表面上，赤司征十郎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除了他盯着鲁鲁修的视线有种格外用力的感觉之外，“你是响应召唤而来的，神圣布列塔尼亚帝国第九十九代皇帝……吗？”

说老实话，在如此匪夷所思的三观冲击下，红发少年能这么快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已然不凡，饶是刚刚摸出头绪理清事情来龙去脉的鲁鲁修都不由心下暗赞。

（果然不愧是会长……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具体的情况可以稍后再说吗？”鲁鲁修压抑着急切的心态平和道：“我的同伴现在有危险，如果再耽搁下去的话……我现在必须要立刻赶回家才行，但是以现在的从者身份，我没有办法远离你自由行动……”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赤司征十郎深吸了一口气，只看他的表情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转身。

“稍等。”

几分钟后，换下家居服的赤司征十郎又回到鲁鲁修面前，“你要怎么跟我下去？如果被管家发现……”

“啊，这个的话，英灵可以灵子化，但是你应该能感知到我的存在，所以不必担心。现在……”鲁鲁修撇了眼赤司征十郎书桌上的钟表，现在是现世的晚上九点半，“这个时间的话就说我突然通知你去参加生日会怎么样？因为在学校的时候忘了说之类的，这个理由应该不会被你的家人怀疑吧？”

赤司征十郎也没说好不好，只颔了颔首，目不斜视地往门外走去，“你灵……灵子化跟上吧。”

（……回来就把那本书烧了！）

红发异瞳的少年一边下楼一边恨恨想到。

鲁鲁修之所以急到连解释一下的心情都没有只想赶紧回到时之政府总部是有理由的。

方才在说话的时候鲁鲁修也没忘一心二用试着在脑海中喊了喊C.C.，然而并没有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