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九章

若要知道故事的全貌，还得从近五千年前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说起。

但因为这样说来就太长了所以让我们简略一点。

就从公元前二十多世纪开始说起吧（笑）～

位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两河流域的苏美尔王朝里有一个都市国家，名为乌鲁克。

在我们将要讲述的时间段，神明的时代已经进入尾声，神明为了更好地控制自己的羔羊，特降下一子，名为吉尔伽美什。

此子为当时的乌鲁克国王与女神的血脉，他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是人，大力神塑成他的形态，天神舍马什授予他俊美的脸庞，他乃拥有一切，见证一切的超越者之本尊，若是称颂超人的尼采见到他的荣光，也该纳头便拜泪水长流。

吉尔伽美什生来便背负着成为人类的王的使命——这是因为他乃国王卢伽尔班达的孩子，以及成为神明放在人间的天之楔——这是因为他的出生是神明的期许。

为了防止人类吞食世界而将这个神明之子，同时拥有人类和神明的血脉，一出生便得到了诸神祝福的楔子嵌入大地。

幼时的吉尔伽美什是众人称颂的未来明君，乌鲁克的人民把所有颂词放在胸口歌唱，称颂着他们未来的卢伽尔——他们的王。

可是背负着“天之楔”使命的吉尔伽美什并不是以当一个明君为目标被诸神创造的，他背负着诸神的期许，而这期许需要他做一个暴君。

民众只是羔羊。

王是牧羊人，神也只是牧羊人——于是诸神才希望人间的牧羊人站在他们阵营，好让他们可以压制住让他们恐惧的人类。

若是王乃暴君，那么民众就无法在王那里得到他们期盼得到的幸福，他们只能去求诸众神，用祭牲和美酒将神明歌唱，使神愉悦，赏赐恩荣。

于是乌鲁克的卢伽尔——吉尔伽美什便成了一个暴君。

他既不为父亲留下儿子，也不为母亲留下女儿，连公民和贵族的私产也不放过，世间一切宝物都被他占有。

之后发生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民众像神献上信仰献上祭品，恳求他们约束被他们赐下的王的行为，于是又一个神造者诞生了。

英雄王吉尔伽美什唯一一个挚友——恩奇都。

从暴君到明主，在恩奇都身死，寻求长生不老失败，与挚友的幽灵对话后，从冥府归来的吉尔伽美什成了贤王，会心疼得要死却还是把自己的珍贵收藏分给士兵让他们塞到大炮里打出去的那种贤王～

如此看来，吉尔伽美什不愧为人类最古之王，英雄中的英雄，后世所有英雄的原型，故而统御所有英雄，为英雄王。

可是事情就这么简单吗？

仅此而已吗？

还未出生便背负了两个截然相反的使命，是要作为神明刺向大地的楔子，还是要作为王者带领臣民？

神明之子的吉尔伽美什同时也是人之子。

嘴上叫别人杂种的他才是真正的杂种，既满足不了神明，又满足不了人类。

由此产生的对于自我意义的扭曲是一开始就存在的。

若这个连圣杯中的黑泥都无法吞噬其自我意志的伟大王者不曾有过怀疑自身存在的时刻，那么他就不配称为“见证一切之人”。

知生死，懂荣辱，看见一切，拥有一切，裁决一切，如此方称得上英雄之王，让人类的历史在四千年前便光辉闪耀，让自然的神明时代迎来其历史的终焉。

既不为人，也不为神。

既是人之子，也是神之子。

既享尽了世间一切愉悦，也遍历了世间一切苦难，方成贤王，使乌鲁克辉煌，使人类永存。

被自己打磨得璀璨坚硬的完成品，连世间所有邪恶都无法吞噬的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坚定自我。

拥有着如此坚定的自我认知，自然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需知他认自己为王，那么他便是王，他制定王道，那么他便执行自己的王道。

他便是万物之上的规则，拥有着比人和神还要智慧的目光，那双眼睛一直看到人类的终焉，看到人类终有一日将跨越过他。

英雄王——吉尔伽美什。

然而，那扭曲从未消失，因其是他的诞生源头，他的宝具可以开天辟地，却消灭不了自己的源头之水。

在这样的扭曲下，他的行为在凡人看来也是无法理解的了。

嘛～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是现在这个年龄的英雄王比起青年时期的自己还是相当可爱的啦～

即使不使用红颜美少年技能，只要他笑眯眯地看着你，你又怎么忍心拒绝他呢？

C.C.：不，我忍心。

闪闪：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C.C.：对。滚。

闪闪：…………

以上就是少年闪对C.C.提议咱们一起逛学园祭之后两人之间的交锋简写。

#放弃吧，可能是你过了可以使用红颜美少年那个年龄段了。#

C.C.不想和这个让她直觉警惕和反感的少年多言，想要转身离开，却又被金发少年的下一句话吸引住了。

“小姐姐想吃披萨吗？我这边刚好有抽中的一年披萨券，是特等奖哦，一整年无限量哦。虽然听上去还不错啦，但是我对披萨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呢，哎……该怎么处置呢？”

少年一边装模作样地叹息着——因为长得太可爱了所以即使装模作样也超级可爱，一边拿红宝石般璀璨剔透的眼睛瞄绿发少女。

一般这种明晃晃的调戏是不会有人上钩的，更别说不老不死的魔女了，但是这个少年的态度很奇妙地完全不引人反感，即使知道他的目的，也只会让人觉得有趣，像只幼猫躲在沙发后面想窜出来吓你一样。

即使你知道，也乐意配合对方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哄它开心。

没错。

就是这样。

有什么办法呢？

C.C.表示自己对幼小的生物最没招儿了。

唉……

“别废话，还不快前面带路！”

绿发金眸的魔女面无表情地仰着头，万般无奈地迁就了不依不饶的少年。

少年闪咧着嘴笑得更开心了。

于是乎等刀剑付丧神们——啊，顺带一提，都是样貌不会让人一眼就觉得“妈呀不是人/好奇葩”的刀剑付丧神——和鲁鲁修接上头的时候，才发现两边都没和C.C.在一起。

鲁鲁修昨天的时候见C.C.抱着芝士君吃披萨吃得相当开心，兴致来了，顺口撒了个无关紧要的小谎，说他要把以前没做出世界最大的披萨这个遗憾弥补了——对方一秒钟都不带犹豫地就信了。

话说回来其他时候也这么相信他就好了。

为什么只在披萨的事上相信他啊！

明明他只在披萨的事上最不可能有信誉吧？！

本来想看那家伙梦想破碎的绝望表情再可怜可怜她给她订份披萨的，结果今天太忙了根本没空去找人，现在有时间了，人却不见了。

难得恶作剧一回还失败了的鲁鲁修叹着气拿出手机给C.C.打电话。

坐在披萨店里，享用着免费的心爱之物的魔女面无表情地快速吞下口中的食物，放下已经准备好的另一块披萨，擦了擦手，然后拿出手机。

“干嘛？”

“你在哪儿？我在教学楼边上的凉亭这里。”赶紧过来。

“在吃披萨。”

“哈？”哪来的披萨？？？

鲁鲁修愣了愣，接着就听到话筒另一边传来的魔女冷淡的声音。

“是在做好事，有个孩子不知道拿手上的披萨券怎么办，所以拜托我帮忙解决。”

鲁鲁修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C.C.。”

“嗯？有话就说，我这儿忙着呢。”

“那、那个……骗你有披萨是我不好，但是抢劫小孩子这种事……”鲁鲁修吞吞吐吐地，想要找到一种合适的说话方式来尽量保存魔女的颜面，“用我的卡好了，把钱还给人家再买点糖赔……”

“你这家伙……”C.C.磨牙，“我是会抢小孩子东西的人吗？！话说回来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吗？！”

鲁鲁修不悦道：“因为你说的明显就是假话吧！谁会莫名其妙地请陌生人吃东西啊还正好是你喜欢的，你以为自己是万人迷人见人爱吗？给我照照镜子从镜子里的那张臭脸上发现原因！”

C.C.：“……你……是希望我回去把家弄得一团糟吗？”

鲁鲁修冷哼一声，“敢这么做的话就准备好自己收拾的觉悟。”

C.C.翻了个白眼，喝了口水，“是真的，爱信不信。”

“怎么会有随……”

“嘟嘟嘟嘟……”

鲁鲁修额角顿时暴出青筋。

穿着常服的乱藤四郎还有压切长谷部等刃默默地移开视线，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在生气的鲁鲁修。

这是主公的私事呀，我们身为部下的怎么能掺合呢～By自以为知道真相的刀剑付丧神。

另一边厢，C.C.继续把罪恶的美味送入自己口中，完全没有变化。

吉尔伽美什刚才试了一块披萨，根本没发现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不就是馅饼加了些菜，哪有好吃到那种地步。

不过这个年龄段的小天使吉尔没有吐槽对方癖好的偏爱，倒不如说比起正在吃披萨的C.C.，让他更在意的是那个打来电话的少年。

怪异的周围也是怪异，异常的周围总会围绕着异常。

魔术家族的少年和介于人和非人之间的少女。

不是很有趣吗？

全都知道？见证一切？看到人类的终焉？

英雄王可不希望自己变成印度那边的时间之主那种角色。

谜题只有在还未破解的时候才有趣，最有趣的是思考的过程。

谁要带着攻略打游戏啊——游戏王吉尔伽美什如此说道。

有意识地限制了自己的能力【全知全能之星】的年轻王者非常符合逻辑思维地把给C.C.做了魔力构成的鞋子和衣服的高中生少年当作了一个人类魔术师。

毕竟正常人和非常人都不可能撇开这个顺理成章 的思维去考虑一个英灵在学校上课的事。

年轻的英雄王觉得如今的世界不值得自己认真，于是总是以一副散漫的无所谓的态度去对待一切，即使在“玩游戏”的时候亦是如此。

然而即使如此，他依旧是冠位英灵。

这……大概就是浪得飞起像个熊孩子偏偏这个熊孩子还谁都管不了的标准案例了吧。

对面传来的视线很讨人厌。

面无表情吃着披萨的C.C.难地面对着自己的极爱之物也没了胃口。

放下才吃了一半的披萨，C.C.直直地迎上坐在对面的金发少年的视线。

“吃饱了吗？”金发少年见绿发少女注视着他，立刻笑嘻嘻地问，乍一看可以说是相当活泼可爱了。

C.C.表示我是一个冷血的魔女，莫得感情，也莫得少女心。

“你到底是谁？接近我有什么目的？”C.C.看在披萨的份上，相当直截了当地问。

少年闪也不以为忤，扬了扬嘴角，托着腮，“不是说过了吗？我太无聊了嘛，难道小姐姐不这么觉得吗？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样的庸俗又肮脏，像臭虫一样布满大地的人类，看着就叫人心烦。”

C.C.略一皱眉，随即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也就是说，你不是人类咯？”

金发少年歪了歪头，睁着红宝石似的大眼睛，不甚用心道：“撒～比起我的话，小姐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要更让人疑惑吧？我啊，虽然不喜欢解密这种低级游戏，但是无聊的话拿来解闷也很不错呢～难道是吃了长生不老的草药吗？”

C.C.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凝视着对面的少年。

金发少年满不在乎地自顾自说道：“想要了解他人兴趣的话，最好的方式就是观察他人的言行。小姐姐的言行很有趣呢，是比无聊的杂种们要更加有趣一点点的优良玩具哦！”

真是令人讨厌的说话方式。

虽然很反感，但是C.C.却没有反驳，比起情感上的厌恶，更重要的是，“什么意思？”

方才还非常直截了当的魔女此刻谨慎得连一点多余的信息都不想被对方察觉。

可是这一举动又何尝不是一种暴露呢？

少年闪并不吝啬赐予耐心，越是忍耐，等到真相揭开的时候就越是叫人愉悦。

反正现在也没事可做。

“即使外表没有变化，可是经历过的事是会通过眼睛表现出来的，小孩子的眼神和老人的眼神也不一样的吧。”

C.C.皱着眉笑了起来，那笑容的意味里，在少年的判断中，属于非人的部分要远远多于属于人的部分。

“你的意思是，我有一双年纪很老的眼睛？真失礼啊小鬼，说这种话女孩子可不会觉得被夸奖了。”

金发少年脸上挂着独属于少年人的开朗笑容，但是那双眼睛却稍稍地眯了起来。

此时此刻，C.C.才恍然发觉，对面的金发少年有一双蛇一般的眼睛，而只要他愿意，那么这双蛇瞳也能射出比毒蛇还要阴冷的光。

“你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你想看的风景都在你的心里不是吗？因为看到的都是无聊的没有意义的东西，所以就什么都不在意不是吗？明明很喜欢吃披萨，但是吃披萨的时候却连一点开心的表情都没有……呜哇，小姐姐你太有趣了，如果不赶紧把神杀给我看的话我会改变主意的哦～”

全对。

C.C.手脚冰凉。

并不是因为被吓到了还是别的什么。

对面的人全都说对了。

令人胆寒的观察力。

被冒犯的不悦和被戳穿的愤怒在魔女心头翻涌着，叫人作呕。

然而也不过只是一小会儿的事罢了。

他说的对，什么都不在意。

C.C.确信自己没有食欲了，站起身，还没开口就被视线上移的少年打断了。

“小姐姐一点儿都不打算跟我说吗？都是我在说哎，虽然现在的我脾气很好啦，但是一直被忽视的话还是会生气的哦。”

C.C.神情冷淡，“承蒙招待。”

少年闪：“……就这样？”

C.C.冷漠脸，“你还想怎样？摸摸你的脑袋夸你是个好孩子吗？”

从怼得对方说不出话来专业毕业了近千年的魔女表示只要是活的东西，就算是神也怼给你看。

顺带一提，在鲁鲁修变成“死的东西”之后，C.C.的打击范围也随之扩大了，生死不论，只要是她想怼的东西，就算是从黑泥里爬出来的家伙也怼给你看。

被怼的少年闪脸色憋闷地想这个女人真该听那个少年的话照照镜子。

能活到现在全凭老天开眼吧？

C.C.：不，我能活到现在全凭老天瞎了眼（叉腰）。

“叮玲玲～欢迎光临～”

熟悉的脚步声伴着音响中的欢迎台词逐渐靠近，那绿发的魔女脸上冻结的非人的冷漠便倾刻间被凿碎了，在她重整旗鼓前，目光敏锐的金发少年察觉到了对方一闪而过的慌乱。

什么都不在意？

当然不是。

即使是天上天下唯吾独尊的英雄王，也曾有过许多在意的东西的。

吉尔伽美什露出了一个包含着残忍和天真的微笑，他收回紧盯着绿发少女的视线，下一秒，笑得像个观察蚁穴的孩子一样的英雄王脸色一僵，竟是露出了罕见的惊讶神情。

走近的鲁鲁修目光在C.C.对面的金发少年上停留了片刻，脑海中迅速地吐槽了一下少年脖子上的金项链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会被魔女当作冤大头。

（原来是暴发户的败家子啊……）

血统高贵的皇帝陛下适时地挂起礼节性的微笑，只是那紫琉璃般的眼眸中不加遮掩的警告直直刺在了仍未转身的魔女背上。

“C.C.，”黑发紫眸的少年，啊不，英灵皮笑肉不笑地搭上绿发魔女的肩膀，半提醒半警告地说：“学校里事那么多，你怎么能偷偷跑出来呢？快跟我回去，有很多桌椅板凳等你扛呢。”

说完，鲁鲁修收回手，看向金发少年，正欲打招呼，对方却像刚刚回过神一般，先是从嗓子里挤出两声半笑不笑的声音，然后才坐在椅子上大笑出声，瞬间便吸引了所有店员和顾客的视线。

鲁鲁修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正想问C.C.这家伙什么毛病，还没问出口，就被C.C.抓住手腕，相当干脆利落地往店外走。

“喂……怎么了？”

这态度是怎么回事啊……

鲁鲁修被动地跟着C.C.往外走，直到出了披萨店才用劲抽回手，黑着脸揉了揉被拽得生疼的手腕。

（这个暴力女……）

“那个少……”

“唷～小姐姐别走得这么快嘛，难得看到了有趣的东西，我可不会简单放弃呢～”手插裤兜走出来的金发少年脸上尚有未消散的笑意，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一般，少年以让人浑身不自在的视线描绘着鲁鲁修的身形。

“这个人有问题！”

许久未曾使用的脑内通讯再度被身边的魔女开启。

鲁鲁修神情不变，只是眼神微凝。

“怎么回事？”

“不知道！总之离他远点！”

“被他接近的人是你吧少来命令我！”

“你这个宇宙无敌大笨蛋！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吗？Geass也好别的什么也好总之把他杀了——！！！不……不是……”

不熟悉在意识没有降到思维层面的情况下的脑内通讯，绿发金眸的魔女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说出了自己的真心。

鲁鲁修愣住了。

C.C.偏过头，任由青草般的长发挡住脸庞。

对面，金发红眸的少年眼中精光熠熠。

不用能力又如何，年轻的王者包容万物，智慧非凡。

“真有趣的交流方式啊，你们说了什么呢？不能告诉我吗？嘛～肯定是不可以的吧，不过……”笑得阳光灿烂的少年陡然变了脸色，冷厉逼人，“区区杂种也敢在本王面前窃窃私语！真以为现在是白天我就不会动手吗？！”

话音刚落，少年身后就凭空荡起了波纹，那是淡金色的，几乎和冬日的阳光一致，不细看就看不见的水波形圆纹。

这片区域的空气几乎被冻结了，无人的道路上一片深渊般的死寂。

王者心中有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