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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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南,清缴走私案件终于尘埃落定,郑存知来电燕市,问候方老爷子的身体。
运送来博物馆的那批被清缴的文物颇具研究意义,且数量巨大,陈列进博物馆后就颇受民众好评,方老爷子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什么都不管顾了,只废寝忘食地进行文物养护工作。
他自退休起,到被聘燕市国家博物馆文物专家有些年头了,也是头一回得见如此大的阵仗。据说这批古董是在数个本应该堆满黄豆的集装箱里发现的,只要群南动手再晚两个小时,这些本该属于这片土地的人类瑰宝恐怕就已经漂洋过海,沿着原来既定的路线被运送到F国境内了。
听到文物被拦截下来的喜讯,几位一直关注这件事情的老领导人先是喜不自胜,随后便深深震怒了。
郑存知道:“祁凯的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早些年我就和祁老爷子汇报过,说祁凯这个脾气不加以约束,肯定要出大问题的!”
方老用肩膀夹着电话听筒,戴着老花镜和手套,正小心翼翼地举着一个放大镜观察一个长颈瓶底部的窑印,闻言哼笑一声:“我们没说过吗?大家都劝过了,可老祁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吧,你看他心力交瘁的那个样,为这个不成器的臭小子都恨不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方老说完这话,又忍不住从被收缴到的这批文物联想起那个借由祁凯的手一步一步壮大起来的走私帝国。据说这条线路从三年前就开始架构了,里头搭进去不知道多少人,群南刚开始地震,各地就纷纷逮捕,因为涉案人员太多,警力几乎倾巢出动。
这么大的关系网,这么多年借由他们的手弄没的东西得有多少啊!国内消息不灵通,方老却也时常能在各种文物杂志上看到诸如“港岛年度拍卖会XX年代XX珍宝成交价突破往届纪录”这样的消息,普通人听起来热血又兴奋,可他们这些懂行的,心中却只充满不甘和遗憾。
方老放下放大镜,握着听筒,叹了口气:“其实按理说,你这次的手续没那么容易下来。”
郑存知了然:“我知道,老师您运作得也很辛苦。”
“我刚开始也是无能为力啊,咱们不是都尝试了一年多了,但祁老头那边总说现在经济发展经济发展要对各大沿海城市放松限制,不要搞得商界人人恐慌。”方老想到自己去年几次登门下棋最后都不欢而散的经历,他原本以为这个老对头只是太保守,害怕错估形势,但现在才知道祁凯竟然涉案如此之深。
“要不是前些月那批捐赠的青铜器加热了事态进程,你看着吧,事儿且有得磨呢。”
郑存知也有数,方老爷子当时在燕市联合博物馆将捐赠事件大搞特搞,弄得人尽皆知,内里必然有深意。好在这一步棋确实走成功了,群南也拔掉了一颗大毒瘤,他笑了笑,语气轻松:“您说得对,刚开始我都已经做好长期抗争的准备了,从没想过会突然峰回路转。对了,我听说那位捐献古董的小朋友已经入学燕市大学了?这次他的高考成绩也排在全省前列,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啊。”
“哈哈,难为你还在关注他,他确实已经入学了,现在估计刚开始军训。我已经叮嘱过了,让文浩在学校里多多照顾他。”
“我当然要关注他,也本来就应该关注他。”郑存知在电话里叹息了一声,像是有些羡慕,“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手捐赠,会给自己换来多么巨大的资本。只能说好心人有好报啊!”
方老但笑不语。
******
燕市,大一新生军训基地,林惊蛰刚吃完饭就接到教官同志,说有人给他打来了电话。
机务室距离食堂有些距离,他路上有些疑惑,直到听到听筒那边传来声音的那一刻。
娇柔的女声温和而焦急:“喂?是惊蛰吗?”
啪嗒。
电话桌边的教官听到动静惊奇地抬起头来:“怎么就挂了?”
“谈完了,没什么事。”林惊蛰在接电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军训帽,面无表情地说,“教官,以后再有找我的电话,可以不用通知,直接挂断。”
那位不明所以的教官愣愣地看着他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红的白净面孔,下意识点了点头。
林惊蛰有点烦躁,早知道是江恰恰的电话,他根本就不会跑这一趟,中午的太阳那么热,又得回去,真是烦死了。
江恰恰听到忙音的时候几乎要崩溃了,她打听了不知道多少人才打听出燕市大学新生军训处的电话,现在没有江晓云她们在当中调停,要不是没了办法,她死都不会主动去和林惊蛰联系。
可她万万料不到,林惊蛰的态度竟然能比她还要坚决!
这次的危机不像是当初弄那批古董时了,她既没了资本,也无路可退,只能放下自尊,不死心地又拨了一遍。
但对面那位接线员却说什么都不愿意替她通知了。
怎么办?江恰恰咬着大拇指尖惶惶地想。
沈眷莺言出必行,这个月的抚养费当真一分没寄。钱在人家手上,掏不出来江恰恰毫无办法,她不知道林惊蛰告诉林润生的那些事情是从哪里得知的,难不成父亲真的能狠成这样?!
江恰恰无比的后悔,她当初真不该顾念齐清家这边的情况和娘家完全断绝来往。以至于现在,殚精竭虑的讨好没给她带来任何的好处,齐家人却也毫不领情。
群南的“地震”给商人们的经营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原本和王科长交恶后就每况愈下的齐清地产近段时间越发维系艰难。王科长的下马导致齐清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约谈,他们拼命控制消息的泄露,但仍旧被不少竞争对手得知了。
齐清地产摊上大麻烦的事情在群南地产相关行业中被传扬得人尽皆知,任凭他们怎么费尽口舌地解释,都解释不清那些三天两头登门查税查账的队伍。保持合作关系的企业老板们人人自危,明显已经对他们的能力失去了信心,承包商更是完全不顾他们的难处,追在屁股后面死缠烂打地追要建筑款,可项目工程还没有完成啊!房子没卖出去,他们哪儿来那么大笔的建筑款?除非借贷。
可群南的银行也说他们风险太大,不肯批贷,所有的破事儿都好像约好了一样找上门来,齐清和江恰恰这对从新婚起就好得蜜里调油的夫妇陷入了终日的争吵。
于齐清而言,这一摊子的烂事就起源于江恰恰和王科长的那餐饭。
江恰恰却也不无委屈,她一向算无遗策,心思缜密,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在这里跌这样大的跟头?按照原本的经营上升速度,齐清地产马上就要开始A轮融资,股权分配即将出现变动,她的目光一直都盯在公司核心管理圈,要不是想要增加筹码,怎么可能会去无缘无故发展人脉?
齐清却一点也不体谅她的难处,口口声声说爱,实际行动却连她前夫林润生都不如。林润生那个废物虽然也没什么能耐,却至少愿意将自己拥有的所有东西都一股脑交给她,齐清呢?
他和他家的那个老虔婆防她就跟防鬼似的!
从公司绩效负增长起,齐清就以“自家人”名义停掉了她的工资,因为王科长那边的篓子,江恰恰嘴硬却心虚,也不敢去要。她没了这个收入来源,已经非常紧张了,沈眷莺那边近来涨到五千一月的生活费居然也给停掉?!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惶恐。为了在丈夫和婆家面前显示实力,她一向花销巨大,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些钱,前段时间也因为弥补投进了公司里。
贫穷是遮掩不住的,尤其到了她这个阶层。
江恰恰难以想象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么样的生活。
******
从机务室回来的路上收获了一箩筐的打量,林惊蛰进门后便被王军和吕小江逮住了,吕小江又白又软的肚皮贴在他的后背上,又羡又妒地说:“吃饭的时候我未来女朋友一直都在看你!!”
王军惨叫:“我未来女朋友也是!”
军训即将结束,原本生疏的一群人相处那么多天下来熟悉了很多,男孩子们的友谊来得直白又大胆,在日夜相对后发现林惊蛰并没有第一印象中看起来那么不好接近,且同样会拉粑粑放屁和吃饭时挑食后,大家迅速地亲密了起来。
林惊蛰给这群小孩又拉又抱的,一路因为江恰恰的来电提起的心防被迅速打消,他抬手抱住王军的脖子朝旁边狠狠一甩,同时跃起一脚踹上床铺的铁架,借力后蹬,带动吕小江跌倒在床铺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对方软软的肚皮上。
他在王军嗷嗷作响的叫声中使劲儿拍了下吕小江的小(?)肚子:“又调皮!”
吕小江一边蹬着腿笑一边嚷嚷:“你那儿学来的那么一招,人那么瘦怎么力气那么大啊!!”
王军从地上爬起来道:“你摸摸他胳膊,肯定全是肌肉,他昨天睡前做了二百个俯卧撑啊握草!白天还要列队站军姿,他简直不是人。”
吕小江羡慕地捏了捏林惊蛰胳膊,果然发现手下看起来纤细的上臂上已经有了轮廓不太分明的肌肉,林惊蛰甩开他,也同样按了按他的,吕小江的胳膊足有他三个那么粗。
全是软绵绵冰冰凉的软肉,消暑极品。
吕小江好脾气地瘫在那任由他捏,林惊蛰劝他:“你多动动,每天晚上跟我一起做俯卧撑,肌肉能练得比我还漂亮。”
他前世年轻的时候也懒怠运动,后来生活实在太没意思了就开始学柔道,从那以后就再没放下锻炼,身体也确实为此健康了很多。
回来后他一直忙于各种波折,精力有限,趁着军训才有机会重新捡起锻炼。
王军道:“算了吧,你让他运动,还不如让他去死,你看他哪天列方阵的时候不嚷嚷自己中暑了?”
吕小江躺在那为他竖起大拇指:“知己。”
陈健康用冷水拧了一根毛巾,腼腆笑着递给林惊蛰,小声说:“擦擦吧,一头的汗。”
林惊蛰接过来道:“谢了。”
王军还没忘了刚才的话题,一把又从背后把陈健康给抱住了,弯着身子脑袋搭在陈健康肩膀上盯着林惊蛰擦汗,口气有如怨妇:“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年轻人向往着青春的恋爱。
但实际上能绩优到轻松脱单的人少之又少,王军和吕小江打军训第一天起就各自遇上了心仪的姑娘,数次发动体贴攻势,又是帮忙打水又是帮忙叠被子的,无奈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一直都没什么进展。
林惊蛰却与他们不同,明明每天都是参加一样的活动,偏偏就能成为姑娘们的话题热点。凭什么!
陈健康用直白天真的回应狠狠捅了王军胸口一刀,他腼腆笑着轻声说:“可能是因为他长得比你好看吧。”
“啊!”
王军捂着自己脸上的青春痘痛哭流涕。
林惊蛰也有过这个年纪,心知年轻男孩就是行走中的下半身,这会儿找个女朋友对他们来说可能比好好学习更加重要。
但林惊蛰却有些不同,他过了那种心境了,虽然由于年轻身体激素分泌的原因有时候同样会想入非非,但理智却仍旧是清晰的,在生活都有如浮萍的当下,他没有肩负起任何责任的能力,至少在自己的事业有所眉目之前,他不会考虑恋爱这种需要耗费极大精力的活动。
这种思维很难被目前与他生理年龄相同的男孩们理解,即便阅历同样过人的方文浩。
90年,资本处于萌芽阶段,社会发展进入初级,燕市开设了无数的歌舞厅夜总会,以供手头宽裕的人们感受生活。
林惊蛰看着和他浓情蜜意的那个穿着少见时髦的年轻姑娘,利落清爽的短发配上灰蓝色上衣和白色高腰短裤十分显眼,旁边一哥们小声同他吐槽:“他跟胡少峰抢台子好些年了,也就赢个那么一次两次,看不惯也忍一忍,让他嘚瑟几天,这一次谈不谈得了半个月还不一定呢。”
方文浩和胡少峰的恩怨显然细节已经渗透进了各个角落,小到校园晚会风格布置大到公司土地竞标,包台子抢舞女这种事情在背景衬托下简直轻若鸿毛不值一提。方文浩却是真情实感的高兴,要知道自打胡少峰跟着肖驰混起,各式手段的水平就有了明显的提高,以往两人怼起来都是势均力敌,现在却多以他的惜败结尾。
他憋屈了那么长时间,这一回简直就是扬眉吐气。
所以他到哪儿都得带着这姑娘,至少也得带上小半个月,他得让全燕市的人都知道,胡少峰输给他方文浩了!
但他毕竟不真好这一口,例行你侬我侬完毕,就大方体贴地放新女友逛街去了。屋里,聚集的朋友们是为正事而来。
方文浩的发小,也是同他一并出资创办地产公司的股东邬庆发愁地摊开报表:“咱们公司这个月评估结果不太行啊,前几个月一直专心那几块地投标的事情,结果最后一处都没成,从元旦起就没什么新发展了。”
原因有一半出在胡少峰身上,方文浩气得骂了会儿娘,邬庆忧郁地问:“这样下去不行啊,要不咱们一起去求求老爷子……”
“想被打断腿你就去。”方文浩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但小一辈的恩怨劳动老爷子们出手,你说丢不丢人?”
邬庆深以为然,只好叹息,两人对坐发愁,交流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
“前些天的报纸你看了吗?”方文浩倒在沙发里翘着脚沉思,手指夹着那枚小小的BP机在膝盖上翻跟头,“日报上说燕市准备规划扩张,我去年就听到了点风声,今年土地变动明显加快了,我觉得可信度很高。”
“去年年底郊区工厂就开了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朝这涌,燕市就那么点大的地方,扩张是肯定要扩张的。”邬庆这么分析着,但也摸不着头脑,“问题是朝哪边扩张啊。说要扩建马路,建哪条?修地铁,修哪儿到哪?朝东边盖还是西边盖,咱们都一概不知啊。”
城市具体规划现在还在保密阶段,核心人物即便是知道大概,也不会为那点毛头小利朝外说。就为这事儿,燕市和方文浩想法差不多的年轻人快把家里人给磨死了,但现在也没听说谁磨出了进展。家教严一些的诸如方文浩,那更是连提都不敢提,生怕被方老爷子打断腿。
办公室里的谈话陷入僵局,林惊蛰烧开了一壶水,自顾自开始泡茶。
他下午没课,老爷子约了晚饭,方文浩便提前生拉活拽将他带离了学校,说带他看看自己一手创办出来的公司。方文浩的公司叫浩瀚地产,目前已经有了几十名员工,认真说来规模只是中等偏下,但对于方文浩一个学生来说,能发展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处董事长办公室布置得像模像样,红木桌椅,满柜子报表和书,风格厚重而严谨,就连待客区的茶具都是上等紫砂,毫不含糊。
只是毕竟是没什么经验的初次创业,才在这坐定没多久,林惊蛰就听出了许多问题。
浩瀚地产是方文浩和自己那帮发小一起搞的,他占股最多,往下便是能和他正经讨论公事的邬庆,剩下零零碎碎的小股东好几个,却都派不上什么用场,只能出些瞎主意。
管理层构成如此杂乱,势必导致意见分歧巨大,就林惊蛰泡茶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有两个人因为消息渠道不同而出现的细节出入争论了起来,方文浩看起来也是一脸的烦躁,焦头烂额。
林惊蛰静静听着内容,只能摇头,大部分的友谊沾上“钱”这个字后会变得多么脆弱,后世早已经有无数的人总结出经验了。
别人公司的业务他插不上嘴,但方文浩几人讨论的内容却给了他不小的启发。
手上的现金连带申市的股票市值,他手上目前有大概三百万的资产,以正常的股市走向推算,至少两年之内,这个金额不会出现太大的变动。三百万资产在这个年头说少不少说多又不多,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恐怕是这辈子都花不光的数目,可看看群南抓获的走私案件,却也已经有人能做到涉案金额十多个亿了。
贫富差距已经由此拉开,林惊蛰这段时间一直在犹豫自己日后的路要怎么走。
倘若拿这三百来万买房,这确实一本万利,但90年前后,商品房不过也是在起步阶段,投身于房地产行业的都是先驱者,即便相对发达的燕市,好些后来耳熟能详的区域也还没规划起来。确实也可以买老楼盘坐等拆迁,但城市规划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房产升值并非一蹴而就,在这段缓慢的发展过程当中呢,他怎么办?
就这么等着么?
这样的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意义可言。
方文浩他们发愁不知道城市的未来规划,但这个问题对林惊蛰而言却轻而易举。
别的不说,上辈子在燕市呆了那么多年,后期他又落魄过一段时间,对这个城市哪块商圈人流最密集,哪条马路宽度最大,城市高架快速路建在哪里,出口通向什么地方,以及偶尔会坐的地铁沿途停靠什么站牌,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
新规划带来的土地变动即将掀起一轮热潮。林惊蛰安静地喝着茶侧耳旁听,这场年轻企业家的会议最终不欢而散,方文浩离开公司时,原本因为从胡少峰手中抢走姑娘而生出的兴奋已经被尽数打消了。
汽车飞驰在这年头几乎不拥堵的路面上,打开的车窗内卷入烈烈狂风,方文浩心不在焉地开着车,便听副驾驶上一整天都表现得十分安静的林惊蛰突然开口:“方哥,燕市现在招标的土地还有多少?”
方文浩右手扶在档位上,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迁出弧度:“怎么着?你也有兴趣?刚才会议上听出门道了?”
林惊蛰笑了笑:“确实有点兴趣。”
“燕市的水很深啊,想做地产,人脉资金缺一不可。”方文浩只当他是一时起意,却也不敢轻易小瞧他,“我听说你之前去申市倒腾了一些股票?赚了不少吧?”
林惊蛰道:“资金有限,只能说还行。”
“你要是有这个眼光,我劝你还是专心弄你的股票,地产太难玩转了,你看我那公司里的一摊子破事儿、老实说这一行投入也大,未必有你炒股票赚钱,申市交易所开业到现在,据说都已经翻了六七倍了,公司哪有这利润啊。”方文浩甚知其中苦楚,他都已经有点后悔当初选择这一行了,他从头顶挡板里抽出一份叠了几叠的地图递过去,想要打消这个小弟弟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是一张燕市最新的地图,内容详尽,方文浩在上头做了很多标记,尤其尚未开发的郊区,上头全是各种颜色的笔圈出的圆圈。
林惊蛰知道这大概就是他们现如今猜测的新规划点了,仔细看了下,圆圈点大多是厂区,燕市这一两年开厂的人特别多,十有八九都集中在了这一块,按照正常逻辑推断,确实也到了扩建的时候。
但林惊蛰却知道这片区域的崛起至少还要七八年的时间,前世他和那帮狐朋狗友一块儿玩的时候也想过做生意,那时候瞄准的就是制造业,还特地去燕市的工厂集中区考察,当时那块位置污染严重管理混乱人员混杂的现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他和林润生彻底闹掰搬出来好几年后,才听说那里开始了翻天覆地的整改。
方文浩说:“咱们公司做的是住宅楼盘,从建造到销售当中一堆屁事,这还是外包的建筑商,一样管不过来。大二那年就为了一个项目,我几乎都没时间上课,从头挂到尾,差点被打死。”
林惊蛰的手指在图上那条现如今单一又分明的地铁线上描摹,前世有段时间他经济窘迫,几乎全靠这条地铁往返在家与公司之间,那时的燕市已经是那个高峰期时可以挤掉乘客鞋子的国际大都市了,这条最初的地铁线也已经修建延长,比现如今站点多了一倍。
好像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吧?林惊蛰举着地图朝方文浩问:“报纸上是不是说要加建地下交通?”
方文浩瞥了眼他指的地方,脸上露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我的弟弟唉,报纸上的话你也信,是不是傻?”
傻子林惊蛰便一脸认真地同他说:“方哥,介绍几个能办事儿的人给我,十月的招标会我要参加。”
吱————
轮胎与地面摩擦时尖锐的响声几乎同时嚎叫起来,方文浩一个急刹,车后头响起了一片的喇叭。
他却无暇顾及,只扶着方向盘怔楞地看着林惊蛰认真的脸。
“你玩真的啊?”
*******
当然不可能说假话。
林惊蛰想得很简单,三百万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全投进股市里,这一两年时间也涨不出什么花头,倒不如抓点快钱。
现如今的资本显然没可能支持他推动什么大的地产项目,林惊蛰本也没想掺和那一脚,住宅地产劳心费神与民争利还搞得后世经济畸形,他哪怕做商业地产也不会选择去囤炒居民楼。
现如今他的计划,就是倒手赚个差价,城市规划新计划正式出台之前,诸多标方都和方文浩一样犹豫,如同那条即将动工的地铁线,林惊蛰印象清晰的几个后世站点,现下居然明确不被看好。
谁也不会猜到地铁线居然会通向那么几处人口并不密集周边也没什么特殊之处的地方,但再过些年,那里将会有无数高楼拔地而起,将一块无人问津的区域生生推动成燕市最早的CBD商圈!
方文浩觉得这个小弟弟可能是魔障了,居然不是说着玩的,还毫不犹豫拿出了五十万注册公司,准备投标资料和贷款资料。
他劝不动林惊蛰,便重操旧业去告状,哪知老爷子非但不肯帮忙,还嘲笑他胆子小。
注册公司的中介方递交资料的时候大伙一起吃了顿饭,席上方文浩只觉得自己将一个好好的小年轻带入了歧途,因此忧虑重重,喝了不少。
林惊蛰倒没喝酒,几乎没人灌他,他搀扶着烂醉的方文浩离开饭店,夜风吹来。
接过门童递来的车钥匙,他无奈地把方文浩丢进后座,坐进驾驶室,熟练地发动车子。
燕市这会儿夜生活区域比较集中,夜总会都开在另一头,饭店这边的马路晚上过八点,几乎就没什么车了。
副驾驶的文件袋里放着他第二个公司的各种证件资料,林惊蛰有时会瞥一眼文件袋上的名字,但大部分时间都在风声和方文浩的鼾声里沉思。
路两旁是昏暗的路灯和茂密的行道树,燕市静谧得和他印象中截然不同,没有连绵成片的车河,没有晚高峰,也没有路两旁深夜灯火通明的办公楼。
后视镜忽然闪了一下,车后传来一阵加速的发动机轰鸣声,驾驶座边上风声连带一道绿光呼一下划过。
一辆原本开在后头的越野车超了上来,开到前头之后还闪尾灯示意,十分嚣张。
林惊蛰翻了个白眼,心说小儿科,谁会去追你啊,安全驾驶知道吗。
心里一点也不动怒,可以说非常人淡如菊了。
他仍照常行驶,前头那车却不干了,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跟表演节目似的摇摆,时而又减速开到林惊蛰车后按两下喇叭。
这特么神经病吧?
林惊蛰不胜其烦,但惹不起躲得起,索性靠向右侧正常开。
那辆招蜂引蝶的越野车似乎十分疑惑,在后头安静地追了好一会儿,又一脚油门冲到了前面,叫嚷着晃了两下。
林惊蛰被尾灯闪得眼睛疼,脚下略微踩重了一些——
哐当!
短期之内进行了两次急刹的小红车动力非凡,惯性带动着后座躺着昏睡的方文浩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林惊蛰:“……”
他一个安全驾驶多年,斑马线都会礼让行人的老司机,居然……追尾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后座爬起一个睡眼惺忪的人,抹着脸很受惊吓,“怎么了?怎么了?”
前头的停下的越野车安静了一会儿,司机打开驾驶座嘚瑟地跳了下来。
借着灯光,林惊蛰可算看清楚这神经是谁了,心中顿时对刚才的各种疑惑做出了解答,他无奈地降下车窗。
胡少峰抖着腿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老远就听到了他欠揍的声音:“文浩弟弟你今儿怎么改吃素了……”
他走到驾驶座,和林惊蛰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声音戛然而止。
胡少峰:“……”
林惊蛰问:“少峰哥,你是不是有病?”
后座这会儿也下来个人,明显不太高兴,在后头也来了一句:“胡少峰你是不是有病?!”
胡少峰:“……”
他朝里探头看了一眼,方文浩酒还没醒,抱着靠背茫然地回以目光。
“你谁阿?”方文浩糊涂地跟着问,“是不是有病?”
胡少峰:“……”
他这会儿真觉得自己有病。
后头一辆摩托车闪着灯追上来了,灯光照在后视镜里花里胡哨的,林惊蛰心中骂着真他妈倒霉,随即才想起一件更加倒霉的事,他好像忘了……这辈子……他……这会儿……
还没来得及考驾照。
胡少峰后头那卷毛也走近了,看到他明显有些意外,还俯身确认了一眼。
林惊蛰想把那双眼睛抠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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