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网路消息一向流传迅速，江凌那段影片被上传到网路后，很快就引起旁人诸多猜测讨论，比如江凌是否在暗示出柜、或出道以来一直在拍电影的沈霄到底是为什么要接这种真人秀。

江凌也看了那些争论，目前看来，他们这组恋人在一般人心中称不上反感，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节目观众多处于十五到四十岁之间，想法相对开放，歧见也较少。

这时，沈霄的粉丝终于将注意力转向了江凌，疯狂地搜索他的各种作品，调查江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处于不同领域，沈霄的粉丝不认识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数据本身是相当直观的，自己的官方粉丝专页追踪者不断增加，增加的速度与数量都十分夸真，这些人显然都是沈霄的粉丝，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沈霄的名气与地位早已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

跟沈霄一比，自己就只是月亮旁边黯淡的星辰。

不过，江凌倒没有因此感到自卑或难堪，平静地接受了事实；毕竟沈霄确实是天之骄子，众人仰望，而他……只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就是这样而已。

他也不是那种会主动与粉丝交流，希望人气节节高涨的偶像，全部的心力都只投入在自己的表演之中，以前还是「Narcissism」一员时，也因为这点被成员抱怨过许多次。

在江凌看来，他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苦练唱歌与舞蹈都是为了精进自己的技艺，有粉丝为他加油，他固然高兴，若是没有人支持他，他也不会为此感到难受。

江凌也明白，这种想法太过薄情，所以从未说出来。

节目第一集播出那天，江凌正好没有其他行程，决定审视一下自己初次参与真人秀的表现。

第一集主要分为三段，包括两人各自的事前采访与前往约定地点的过程，最后则是初次见面的场景。

这个节目在网路上同步播出，观众的留言与评论会即时出现在影片上，这时画面一转，拍到江凌踏入咖啡厅，被大量玫瑰花吓到时，弹幕也在瞬间多了几倍。

当然，等到他在沈霄面前单膝跪下时，影片完全被大量粉红色爱心弹幕占据了，以至于他不得不先关了弹幕，才能继续看下去。

看过一次之后，江凌开了弹幕，重新再看一次，这一次则着重于阅读弹幕内容。

如他猜测，求婚这种行为并没有引来反感，反而让粉丝十分激动，他的粉丝觉得这样十分浪漫，而沈霄的粉丝认为单膝下跪求婚表现了足够的诚意，所以也不再鸡蛋里挑骨头。

到了这时，江凌才真正放松下来。

不管怎么说，作为配对而被接受，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沈霄在他求婚时的羞赧神情，明显让沈霄的粉丝都十分激动，要知道沈霄是不太会演戏的，所以那肯定是真实的表现。

江凌看到这里，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对方确实不像是在演戏，但他以为那是刻意所为，完全没有怀疑，那是因为他对沈霄根本不了解，但沈霄出道十年，如果真有那么好的演技，早就用在拍电影上了，何苦放在他身上。

就连追随沈霄多年的粉丝都不觉得这是演技，江凌瞬间也有些困惑了。

不过，无论沈霄是从头到尾都在藏拙，或者是表里如一，这都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对他而言，做好现在的工作比较重要，其他事情都得先放到一旁。

「你来得真早。」沈霄笑着开门。

江凌点了点头，「打扰了。」

再过一小时，才是他们下楼正式开始录影的时间，江凌与沈霄商量过，决定花一点时间讨论一下已经播出的第一集，确认有没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地方。

江凌也看了好几次，知道自己的表现略微生硬，但他毕竟不是演员，很难立刻进入状况，而沈霄就不同了，姑且不论演技，至少相当习惯长时间面对镜头，举手投足都挑不出毛病。

沈霄领着他进门，江凌跟在沈霄身后，悄悄地张望四周。

虽说来过几次了，但都是停留在客厅，这还是第一次踏入其他地方。

「这里是书房，旁边是我的卧室。」沈霄一边打开门让他看，一边说道。

江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嗯」了一声。

……这算是在参观房子吗？

说实话，他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做，但也不好拂逆对方的热情。

沈霄的态度倒是十分自然，陆续介绍了厨房、客房与视听室，只剩下最后一个在走廊尾端的房间没有介绍，江凌没有多想，问道：「那一间呢？」

不知道为什么，沈霄的背影似乎有点紧绷。

「那间是收藏室。」

「是收集古董或美术品的地方吗？」江凌自觉想通了对方没有继续介绍的理由，如果是不能轻易示人的贵重物品，不开放让客人参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嗯……算是吧。」不知为何，沈霄的神态有点微妙。

沈霄带着他踏入视听室，播放着上周的节目，接着就开始说了。

不得不说，对方毕竟是比他多了五年资历，工作时几乎都待在摄影机前方，所以对于镜头十分敏感，察觉到他有不懂的地方，便开始教他如何在镜头前展示自己，还有两人同时入镜时，应该如何调整位置。

江凌此前只拍摄过MV，最多就是演唱会时也有摄影机对着他，但他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照着指示动作，不必去考虑其他，反正摄影师会搞定拍摄这件事。

但录节目却与江凌过去的经验截然不同，他观看时也隐约感受到一丝违和感，只是不懂为什么，沈霄一说，他才明白是这个问题。

室内工作时有无数隐藏摄影机录影，另外也有自动追踪式的摄影机，避免漏拍镜头，节目会将影片重新剪辑，从各角度拍摄的影片中撷取精华，但在那间房子之外的地方录影的话，这点就要注意了。

沈霄的语气很认真，江凌也不禁仔细听着对方的指导。

过了半晌，沈霄才像是回过神来，有些紧张，「抱歉，我不是想要指责你，虽然这些只是细节，但能注意到的话……」

「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谢谢你，沈哥。」江凌真心实意道。

这个圈子里，像沈霄这样的人其实很少，大多数人都巴不得让镜头集中在自己身上，最好所有观众都看着自己，也就是沈霄这种不在乎曝光率的人，才会特意指导他如何确认距离，以免离镜头拍摄的范围太远，或者在动作上注意细节，避免被拍到不上镜的模样。

「你对谁都是这样吗？」

直到发觉沈霄凝视着他，江凌才意识到自己把放在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沈霄微怔，「你指什么？」

「你对每一个后辈都是这么尽心尽力的指导吗？」

「不是。」沈霄答得很快，顿了顿，又道：「我想你是歌手，也几乎不上综艺节目，平常可能不习惯这种拍摄，所以想稍微提醒你，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当然不会。」江凌立即道。

说不出为什么，这时他忽然察觉，沈霄对他很有好感；倒不是一开始没有察觉，只是对方的好感似乎比他想像的还要多，所以江凌不免感到意外。

「可能因为我是最小的儿子，一直想要弟弟，跟你相处时有些移情，不自觉就演变成这样了，如果我做的事情让你感到不舒服或者不习惯，随时都可以告诉我。」沈霄诚恳道。

对方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江凌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沈哥，我没有觉得不舒服，只是想确认一下，你别在意。」

沈霄朝他笑了笑，「说起来你跟我一样，都是家里的幺子，对吧？你这么可爱，一定是备受家人宠爱……」

江凌没有说话。

沈霄脸上的笑容霎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吃惊与疑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明显，连沈霄都发现了他的异样。

江凌不想解释什么，看了手机一眼，直接道：「该下楼工作了，走吧。」

其实距离开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但他这时不太想跟沈霄独处。

在江凌起身，准备离开时，沈霄却握住了他的手腕。

「刚才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沈霄语气沉闷，「我记得你的资料有提过这一点，一时忘了考虑就说出那些话了，抱歉。」

就算一开始有点不是滋味，但在沈霄道歉后，江凌却不禁有些心软。

「不用道歉，那是事实……我没有怪你，只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了，沈霄什么都不知道，没道理受他的气。

沈霄大概是想用两人间的共通点拉近距离，因为就官方资料上，除了双亲之外，他还另有一兄一姊，只是沈霄不知道，他是被亲戚领养的孤儿。

「对不起。」沈霄再次道歉，手足无措，完全忘了掩饰焦急与懊悔。

江凌握住了对方的手，定定道：「别再道歉了，可以吗？」

其实他隐约看出来了，沈霄为人体贴细心，发觉自己说错话时当然是十分自责，不过江凌已经接受了对方的诚心道歉，自然也不会让对方继续钻牛角尖。

沈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说是这么说，但下楼准备正式开始录影时，沈霄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其实没想到一句闲聊会让江凌露出那种神态，虽说不是他的错，但对于让江凌露出那种神情的自己，沈霄完全无法谅解。

仔细想想，这些事情早有蛛丝马迹可循，不管是公开接受访谈或私下聊天，江凌完全没有提过家人，连一两句都没有，若不是个人资料上明明白白写着，恐怕没有人会觉得江凌有血亲手足。

江凌对家庭避而不谈，一般人可能会以为对方想保护家人隐私，但沈霄当下就反应过来了：这与隐私无关，江凌从来不提家人，不是不能提，而是不想提。

对方与家人关系不睦，这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先前那些兄姊宠爱幺子的话，在江凌听来，肯定是十分刺耳。

要怎么样才能弥补歉意？沈霄想为江凌做些什么，但却毫无头绪。

到了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原以为能跟江凌一起录影就已经够了，但这想法根本就错得离谱，他很难将自己抽离仰慕者身份，客观地对待江凌，对方只是流露出一丝异样，他就完全无法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的工作。

浑浑噩噩之中，沈霄按照原本的计划开始录影，但却不断走神。

这一次录影内容是由节目组安排的，在前几集竞赛铺陈过后，按理来说，彼此之间应该要稍有感情进展，为此还准备了脚本，让他们聊一聊平时的工作与生活。

尽管一边说话一边录影，也记得要让摄影机拍到哪些地方，但沈霄一直心不在焉，直到被用力拉住衬衣前襟往前扯时，才清醒过来。

「江凌？你这是……」他微微踉跄，连忙跟上对方的脚步。

江凌一言不发，拉着他往浴室走去。

浴室是唯一没有装上摄影机的地方，对方大概是有话想说，但不想被录进去。

关上门后，沈霄靠在门上，江凌停下了脚步，站在他面前。

「怎么了？」沈霄连忙道。

「沈哥，要怎么做，你才能专心录影。」因为距离太短，身高又有些差距，江凌不得不仰望着他。

沈霄不笨，立刻明白过来，「刚才是我不好，等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对不起。」

自己果然太愚蠢了，沉浸在思绪中忽略了工作，江凌感到不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不是想听你道歉。」江凌这一次却不买帐，目光也变得锐利。

沈霄张了张口，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我不是想听你道歉。」江凌这一次却不买帐，目光也变得锐利。

沈霄张了张口，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即使你觉得说错话，感到自责，也不该将这些情绪带到工作中。」江凌语气平静，「刚才我也说过了，我没有怪你，你不用觉得愧疚，这只是小事，不需要放在心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沈霄心头一紧，立即说道。

「沈哥，你的状况不太好，看起来也无法立刻调整回来，我们还是明天再录影吧。」江凌打断了他，毫不委婉地道：「就算像刚才那样勉强继续录下去，也不会有人觉得好看的。我先走了，明天见。」

沈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瞧着江凌离开浴室，拿起随身物品转身离开。

他也跟着出门，上楼回到自己的住处，浑浑噩噩地靠在门上。

……江凌生气了？或者，是对他失望了？

他失魂落魄地待在客厅里，一想到江凌离开时的背景，就觉得一阵羞惭。

明明比对方年长那么多岁，却无法适时地调整情绪，江凌表面上没有生气，但大概对他有点失望，就算没有失望，肯定也没有留下好印象，要不然江凌不会就这样离开。

沈霄心中泛起涩意，却又没有可以讨论这件事的人，目光在室内游移片刻，停留在一旁的酒柜。

就这样自作主张地离开，一般人或许会生气吧。

不过，出于某种难以形容的直觉，江凌认为沈霄不会生气，也不会怪罪他，刚才重复数次的道歉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不懂沈霄在想什么，但却不代表他看不出沈霄的情绪，对方似乎对于提起家庭那件事感到抱歉，但愧疚到那种程度，也堪称奇葩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然而沈霄道歉时总是小心翼翼的，似乎深怕惹他厌恶。

至于原因，江凌只想到一个：沈霄对他，或许有超出工作关系的好感。

江凌没有确切的证据，无法证明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往这方面想，每当他想说服自己沈霄只是在照顾后辈时，对方就会更加殷勤地对待他，他实在很难用平常心看待这件事。

他反省了一下，如果不是仗着沈霄对他的纵容，（交往）物件换成别人，根本没办法像那样转身离开。

江凌倒不是心虚，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他可以选择用委婉一点的方式表达，而不是直接说出真心话。

他吃过午餐，想了想，还是叫了打的/的士/出租车，再次来到沈霄的住处。

江凌其实不确定对方在不在家，但就这段时间以来，他知道沈霄很少出门，有时连生活用品都是经纪人或助理帮忙采购，待在住处的可能性自然是比不在高。

踏出电梯时，江凌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那扇门只是虚掩着，微微一愣。

在通过玄关接近客厅时，他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在唱歌的人……是他自己。

江凌放慢脚步接近客厅，只见客厅内一片狼藉，喝到一半的红酒，还有几罐被喝光捏扁的啤酒瓶，更别说躺在沙发上熟睡的那个人了。

就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紧紧皱着，可见情绪低落。

江凌再次看了屏幕/萤光屏一眼，发觉那是自己几年前还未单飞的演唱会，但是摄影机的镜头一直跟着他，他不在场时则是对着舞台正中央的固定角度，这种DVD通常仅对官方粉丝俱乐部会员贩售，一般通路是买不到的。

他忽然弄懂了什么，往走廊上走去，走廊末端的房间没有关上门，江凌站在门口，往里头瞥了一眼，登时吓了一跳。

这间房间绝不小，但江凌只从门外望去，也能想像到里面的情景是何等壮观，墙壁上都是他的单人海报，书柜里有他登场过的各类杂志，包括他在公司压迫下心不甘情不愿拍摄的写真书，其他各类周边商品也十分齐全。

……这里果然是所谓的「收藏室」。

看到这里，江凌已经不再困惑，沈霄在他面前的笨拙，还有不稳定的心理状态，这都是因为他对沈霄而言，是一个十分特别的（交往）物件。

他吃惊过后，回想对方先前的态度与举止，什么都明白了。

江凌回到客厅，眼看沈霄还躺在沙发上，随手将挂在一旁的外套拿过来，盖在沈霄身上，临走时顺手带上了门，下楼离开。

沈霄一直隐瞒着这些事，江凌却可以理解。

就像刚才，如果不是沈霄自己开了收藏室的门却不关上，他又临时决定过来，沈霄的秘密永远都不会泄漏。

既然对方想要保密，那么江凌也不会主动提起，就当作他今晚从未来过。

江凌本来是这样想的，但隔天过来工作时，看见沈霄宿醉的憔悴姿态，又回想起那间让人吃惊的收藏室，心情不免有些微妙。

这个名气与地位都远胜过他的人，竟然是他的死忠粉丝，不管怎么想都难以置信……但在消化这件事后，又多少有些高兴。

从那间收藏室与对方的态度看来，那绝不会是别人的收藏品，而是沈霄自己的东西。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明显了：是沈霄授意（或者说提出要求），《假想婚姻》才会找上他，要不然他与沈霄根本就在不同的阶层，非要合作的话，沈霄大可以找名气更大或实力更强的人，而不是他这样一个经历团体解散单飞，混得不上不下的男人。

直到现在，江凌看见沈霄的脸孔仍会走神，有着完美外表又彬彬有礼的男人，私底下像狂热粉丝一样搜集他的各种周边与作品，不管怎么想都像是在作梦。

隔天他来到沈霄住处，决定由自己先开口。

「昨天我说得太直接了，抱歉。」

对江凌来说，这种程度的道歉已经是极限了，态度上可以妥协，放软身段也无所谓，但他不会为事实道歉。

沈霄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尽管脸色苍白，但目光却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罪人得到赦免或救赎，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张俊美到让同性都难以抗拒的脸孔露出放松或者说安心的神态时，江凌却萌生出某种古怪的冲动，想用力捏对方的脸颊，不过他终究没有伸出手。

「不用道歉，昨天是我不好，明明应该专注工作，却总是走神。」沈霄语气柔和地道，看似平静，却悄悄觑他，看似很在意他的回应。

「先别管那个了，我们出门吧。」江凌鬼使神差道。

「什么？」

沈霄明显愣住了。

「出去玩吧，只要看起来像是可以增进感情，做什么都可以吧。」江凌解释道，「我想出门，可以吗？拍摄的部份，我们轮流使用摄影机就可以了吧，正好可以借着出门转换一下心情，不管是对你或对我都好。」

他有把握，对方不会拒绝他。

果不其然，沈霄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提议。

「这……算是约会吧？」对方的声音有些说不清的踌躇。

「当然了。」江凌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