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岁

六月一日，早上七点。

简宁川还在宿舍睡觉，他在睡梦中历来是九天玄雷也听不到，手机响了两次，他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反而是他的下铺秦阵被吵到受不了，抬起腿猛踹床板：“小简！接电话！”

他从床板的剧震中惊醒，弹坐起来，晕头转向拿起枕边的手机来看一眼，脸色微变，很快按了挂断，倒下蒙住脑袋继续睡。

不多时，又有条短信进来。

他在被子下睁开眼睛，犹豫片刻，还是从被脚把手伸出去，摸了手机进来，还是那个被他挂断的号码，在短信里说：“川川，二十岁生日快乐。”

他把手机倒扣下去，一瞬间觉得想哭，用力闭了闭眼睛，把眼泪忍了回去。

七点半。

秦阵又在下面猛踹床板。

简宁川脑袋疼，抓狂道：“住脚！醒了！”

他慢慢吞吞起来穿衣服，又听秦阵在下面絮絮叨叨：“醒了就快起床，别忘了今天要试镜，迟到就不好了，要给选角导演留个好印象，没准这次就成了，这个戏虽然不是什么大制作，怎么也是能上星的，不是我说你啊小简，你再挑挑拣拣，什么机会都要没了的，我说话你也别不爱听，我都是为了你好……”

简宁川道：“知道了妈！”

秦阵哈哈大笑说：“川川，妈妈loveU啊。”

他隔壁床的王子烨也醒了，道：“阵哥，别太惯着你家女娃儿，溺爱要不得哟。”

简宁川正踩着梯子下来，下到半途，听到这话勃然大怒，要踹王子烨的脸，对方忙不迭躲开，嚷道：“阵锅！管管你家瓜娃子！老子还要靠脸吃饭哒！”

秦阵道：“好了好了，不要闹！”劝架也是只动动嘴皮子，坐在旁边边抠脚边看热闹，还看得一脸笑嘻嘻。

鸡飞狗跳了一阵子，简宁川火速去洗漱，回来后，两个舍友躺在床上组队打手游，边玩边用各自家乡话斗嘴，一个老醋味，一个火锅味。

201宿舍是六人间，另外三位很少回来，一位家离学校很近，日常走读；一位和女朋友在外面租了房；还有一位大一刚入学就被大经纪公司看中签了，片约日程满到几乎没时间来学校，被舍友们奉为“201一哥”。

剩下的三个201常住居民——

秦阵，太原人，怀着想做梁朝伟接班人的远大梦想来读电影学院，残酷现实是成长路上跑偏成了翻版黄教主，身高倒是真有一米八。

王子烨，成都人，加上长相秀美，总被误以为是个基佬，为了降低这种误会的发生，遂抛弃了一切精致，长期保持胡子拉碴的颓废艺术家形象。

剩下一个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简宁川，专业课第一名考进这所电影学院，颜值够用，实力也有，就是旁人看来，这新人实在眼光太高，普通制作的电视剧电影一概不想拍，只去试镜名导演大制作的片子，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眼看大二都快过完了，另外两位常住人口，秦阵是广告小达人，三五不时去拍个金拱门、快消服饰什么的广告，王子烨也演过几个电视剧的男二男三，反观简宁川，两年了，半点实战经验都没有，和同学们相比，不是输在起跑线，而是根本就没找到起跑线在哪儿。

今天他要去试镜的是一部古装电视剧的男二号，剧组到学校挑人的时候觉得他不错，主动邀请他去试镜，他不是很看得上这角色，被秦阵和王子烨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考虑到制作公司在业内口碑不错，才勉强答应去试试看。

他穿好衣服和鞋，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一遍，又整理好头发，拿了盒酸奶当早餐，背了包就要走。

秦阵叫住他：“小简，开我车去，我今天不出门，钥匙在桌上，昨天加满油了。”

试镜地点在南边，地铁转两趟还要再转一次公交，简宁川就没客气，拿了车钥匙，抱拳一鞠躬：“妈，我走啦。”

王子烨抬起头，目光深情地凝望秦阵，道：“妈，您还缺儿子吗？刮了胡子就比小简还好看的那种。”

简宁川作势大怒：“你是要和一个真基佬比比谁更好看吗？”

王子烨大言不惭：“老子就是比你更像基佬噻。”

真假基佬大战一触即发，简宁川想起还有正事，说：“哎算了算了，今天赶时间。阵哥，替我肛他一哈。”

秦阵摩拳擦掌一脸淫笑，王子烨瑟瑟发抖。

简宁川出来关上门，把王子烨的鬼哭狼嚎关在了里面——当然不会真肛，秦阵也是直的——在201宿舍，简宁川一基独秀。

试镜地点像个羞于见人的少女，七拐八拐十分难找，几乎令人怀疑这所谓试镜是骗人的。

终于到了一座陈旧大厦前，简宁川满腹疑惑地停好车下来，看到两女一男在他前面，也刚停好车要进这大厦，心中的怀疑才烟消云散。三人中的一个女生他是知道的：小花演员杨双双，大他两届的电影学院师姐，和他们201一哥类似，一进学校就被签了，但人家拍的剧可比一哥要红得多。她既然出现在这里，起码说明这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破楼里，有正经从业单位。

陪在她身边的两个人，女生一看就是助理的样子，男人走在最前面，已经进了大厦门，倒是两手空空，身上的商务西装也不是样子货，没看到正脸，不知道是什么人。

简宁川不太想和这一行人搭同一部电梯，有意落下一段距离，没想到磨蹭着进了大厦里，这三位还在等电梯。他已经进来，再退出去反而显眼，只好慢腾腾挪进去。

杨双双正在发脾气，冲那男人说着：“你现在就是根本不在乎我……”

男人余光扫到有人过来，道：“闭嘴。”

杨双双也看到了简宁川，马上不说了，把别在头顶的墨镜戴好，难掩怒气冲冲。

简宁川意图假装小聋瞎，却感觉到那男人在打量他，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忍无可忍看了回去，对方却立刻转开了视线。简宁川当即心头便是一震。

……苍了个天，这个人好帅！！！

倒也说不上帅到惨绝人寰，五官其实也就还好，组合在一起竟十分顺眼，戴了副无框眼镜，修长身材加分无数，更别提周身上下还萦绕着斯文败类的气息，相当迷人了。

简宁川很喜欢这种类型，多巴胺险些不受控制，小鹿瞎撞之际，回想起刚才杨双双的话，明白这人和杨师姐的关系暧昧，当头一盆冷水，把小鹿泼了回去。

电梯一到，杨双双三人先进了电梯，简宁川也忙跟了进去，转身按电梯，他到十六楼。

“劳驾，”身后一道斯文败类的标准男声道，“十七层。”

见简宁川帮忙按了17，那声音又说：“谢谢你。”

简宁川：“不客气。”

本以为到此为止，那人却又道：“你是来试镜的吗？”

简宁川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倒是一脸善意，想来是知道十六层有试镜活动。可以肯定他不是艺人，但应该也是圈内人。

“对，我是来试镜的。”简宁川转过身来，装作刚认出杨双双，乖乖仔模样问好：“杨师姐好。”

杨双双还没开口，她身旁的男人就很感兴趣的样子，问：“你也是电影学院的？大一的吗？”

简宁川道：“大二。”

那人微微惊讶道：“看你还挺小的，都大二了？”

杨双双冷淡道：“大一和大二有差很多吗？”

男人笑道：“二十四和二十五岁也没差很多，你改你的百科名片做什么？”

杨双双鼻子出声：“哼。”

男人不理会她，对简宁川温和一笑，说：“你以前演过别的什么戏吗？”

简宁川：“……还没有。”

男人品头论足一样上下打量他，看表情居然甚是开心。

简宁川在十六楼下，和杨双双道别：“师姐再见。”

杨双双敷衍地“嗯”了一声，倒是那男人笑眯眯地说：“下次再见了。”

简宁川微笑点头，心里对这客套不以为然。

试镜总体还算顺利，和他一同试镜的另外几个人，综合条件都不如他，选角导演对他的评价也很好。他却毫无成就感，比来之前更不想拍这戏了。

回学校的路上，停车在路口等红灯，并排停的一辆车，车窗开着，车里一家三口，很幸福的样子，爸爸开车，妈妈和小朋友在后排有说有笑，小朋友衣着鲜艳，脸上还带着参加文艺表演才会化的那种夸张浓妆。

今天是儿童节，全天下小朋友的快乐节日，有些不是太要脸的大朋友也要厚着脸皮过上一过。

今天还是简宁川的生日。

不管他做小朋友时，还是如今变成了大朋友，这一天，他都没有真正快乐过。

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推开宿舍门，嗯？没人？

“Surprise！”王子烨从门后跳了出来，一拉手里的花炮，砰一声，喷了简宁川满头满身。

对门宿舍的门哗啦打开，金粉糊一脸的简宁川惊恐回头，一群男生七嘴八舌：“生日快乐！”“祝小简生日快乐！”“哈皮波斯dei吐麦川川！”

201宿舍除了一哥，其他人都来了，对门的几个男生也都在，还有另外几个和简宁川关系不错的男同学，把对门宿舍整个挤满了。中间一个秦阵，两手捧着一个桃心形的蛋糕，上面还撒了玫瑰花瓣，点了一支“20”数字蜡烛，烛火通红，映红了这些真挚的年轻脸庞。

简宁川愣了片刻，眼圈一红，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男生们：“……”

王子烨忙向群众科普：“没得事没得事，小简就是泪点低，放心噻。”

等眼泪汪汪的简宁川吹了蜡烛，一群男生高高兴兴去校门口的饭店聚餐。

聚完餐，寿星去买单，被告知说已经买过了。

回宿舍路上，喝了点酒的男生们东倒西歪，说说笑笑，闹成一片。

秦阵也喝了不少，感觉到口袋里手机振动，摸手机出来的动作都不太利索，半天才拿出来，一看是支付宝消息，简宁川转给他一笔钱。他回头，简宁川朝他晃了晃手机，他便过来，小声道：“小简，你这就没意思了。”

简宁川说：“你才没意思，我是没有家，又不是没有钱。”

秦阵：“你……”没再说下去，无奈地摇摇头，揉了把简宁川的头发，搭着他的肩，一起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