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来打一场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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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妈总算十七了!”林雁行闷了口可乐说。
陈荏浅笑了一下,随意地坐在马路牙子上,伸长腿,抬起头,望向层层叠叠的树影。
今天不但是林雁行的生日,也是他重生一周年的日子,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两人的诞辰凑在了同一天,多美丽的巧合。
他心情好极了——林雁行都回来了,能不心情好么——但是面上不怎么表现。
人长大过一回,就不太敢肆意地释放情绪,尤其表现出得意,总觉得一旦被命运之神看见,就会找机会打击你一下,免得你尾巴翘到天上去。
所以陈荏的快乐经常被他隐秘地揣在怀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一个人享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咂摸滋味儿,他觉得这样安全。
他高兴得今天可能半宿睡不着,虽然不露声色,但心绪透过了皮肤,在他脸上散发出一种动人的神采。
林雁行用温柔的眼神瞧他,终于用手指弹了他的面颊一下,很轻,仿佛他是瓷做的:“我十七了,你不高兴?”
“没有啊。”陈荏转过水色盈盈的眼睛。
“那你怎么脸色淡了吧唧的?”林雁行问。
陈荏反问:“有吗?”
林雁行点头:“有啊,不止今天,你简直成天淡了吧唧的。”
可他在南美时——在密林、在河谷、在高原、在山巅,在鳄鱼出没的危险水域,在空气稀薄的雪线之上,在毫无生气的炎热沙漠,在声如雷霆的瀑布岸边——不知道有多想念这张淡了吧唧的脸。
总想着要是陈荏在多好,眼前这景色让他看看多好,他可能都没出过丽城市区。
他知道被猛烈的风和冰切割的山是什么样吗?
知道镜子一般的盐湖是什么样吗?
听过水声好似魔鬼喉咙里的吼声吗?
一定不知道,想都想象不出来。
所以下回一定要带着他,每次都带着他。
陈荏说:“我是天生淡了吧唧,看啥都没趣儿。”
林雁行故意板起脸:“今天寿星在这儿呢,不许没趣儿,赶紧笑一个,说两句吉祥话。”
“祝您福如乾坤星斗,寿比南极仙翁。”陈荏说。
林雁行瞪眼:“我十七,不是七十。”
陈荏晃着可乐瓶说:“寿星公,赶紧弄点儿东西来吃吧,我都饿了。”
林雁行乖觉地站起来去买吃的。
说是请客,也不过就近在学校门外吃烤串,今天不是周末,哪有时间坐下来慢慢吃。
学校东侧围墙下原先有几间老旧店铺,最近因为市政规划连带围墙都被拆除了,之后装上了铁围栏,于是就有头脑灵光的小摊贩在围栏边卖吃食,主要做十一中学生的生意,天天迎来送往,十分火爆。
尤其晚自习前后,那地儿简直热闹得跟大排档似的,号称“美食栏”。
学校对此不太管,其一小商小贩管不了,其二校方也知道食堂饭菜难吃。
林雁行从人群中抢出两大把肉串,塞一半到陈荏手里,自己就着可乐一边啃一边说:“明年这时候怎么也得搞点儿啤的,糖水喝着多没劲儿。”
陈荏说:“老实点儿吧,明年这时候你高三,被张老太抓到喝酒,还不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林雁行忽然问:“你生日是哪天?”
陈荏被他问得一怔,居然想了片刻:“三月……份。”
“三月几号?”
陈荏回忆身份证上的数字:“好像三月九号。”
“好像?”林雁行都服了,“你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其实生日这个东西吧,人在懵懂的时候都不记得,是后来父母家人一次次祝贺强调,这才清晰起来。
陈荏从小到大没庆祝过生日,既没谁想起来能给他煮一碗长寿面,也没谁突发善心送他一件生日礼物或者买块蛋糕,那天又非年非节,很自然在他心中便模糊了。
上辈子常看人家大张旗庆祝生日,他倒没怎么羡慕,因为人各有命,他自己不太配这些。
“三月九号是吧?”林雁行叼着串儿说,“行,我记住了。”
陈荏扑哧一笑:“你记这干嘛呀?”
心肝儿的生日能不记住吗?林雁行心里骂他傻。
那天你就给我等着吧,有你好瞧的!
“这肉烤老了。”陈荏可爱地鼓着腮帮子。
“那就慢点儿吃,多亏今天数学老师没霸占体活课,咱俩能溜出来,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才晚自习呢。”林雁行看表说。
陈荏举着串问:“你晒这么黑,回来怎么跟你爸和小徐总解释的?”
“说我养马啊。”林雁行嘿嘿一乐:“我妈在那边的确弄了几匹马,不是什么纯种好马,就是骑着玩儿,但在我爸和徐哥面前,我就把它们都吹成神骏了,我天天伺候汗血宝马,能不黑嘛?”
他顿了片刻,凑近:“真那么黑?”
陈荏点头。
“黑了就不帅了?”林雁行忧心忡忡。
其实还是帅,林雁行样貌在这里,晒成焦炭都能入眼。
陈荏点头,冷淡又秀丽眼皮撩起来,说:“可他妈让我比下去了。”
林雁行便将手里的肉串儿一口捋了,扔开竹签,硬要用手指撑开他眼皮:“再给我好好瞧。”
“别闹!”陈荏差点被他弄出泪来,酸得直眨。
林雁行缩了手,愣愣地看着。
陈荏睫毛的触感还留在他指尖上,茸茸的,密密的,直痒到人心底。
他想为什么对方能用那样冷冷的面孔、冷冷的腔调造出这份痒来?为什么自己校花班花都不要,只要这份痒?
陈荏问:“怎么了?”
林雁行正要回答,忽然望向他后方,嘴里咕哝了一句脏话。
陈荏转过头去,见四五个篮球队的正往这边赶,笑嘻嘻地将两人围在中间。
为首的张磊磊跟林雁行打招呼:“帅逼,这么巧,你也吃串儿啊?”
好好的二人世界让人给搅和了,林雁行都气得都不想说话:“……”
张磊磊又来拿胳膊肘拱陈荏:“荏哥,这么巧啊?”
“啥?”林雁行问,“你喊他哥?”
张磊磊说:“是啊,他生日比我大一天,我三月十日,他三月九日,我这么礼貌的小乖乖,小一天也得喊人哥啊。”
林雁行质问陈荏:“他都知道你生日,你自己不记得?”
“……”陈荏尴尬地望向别处。
张磊磊等人嬉笑打闹着买串儿去了,不一会儿回来,围着林雁行问南美好玩吗。
陈荏皱眉:“你们知道他去了南美?”
“知道啊。”张磊磊说,“他临出发前跟我们说了嘛,还说要抓活鳄鱼回来,结果呢?鳄鱼屁都不见一个。哎帅逼,我问你鳄鱼呢?”
陈荏转头质问林雁行,“你旅游的事儿告诉他们,不告诉我?”
“……”林雁行挠下巴。
两人顿时闹起别扭来,陈荏是真有些生气,林雁行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开口哄。
“哎哟喂!”张磊磊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但走是不会走的,反倒蹲下来看戏,“帅逼啊,这么重要的事项干嘛不告诉荏哥呀,怕他跟你要礼物?给人占点儿便宜又怎么了?”
林雁行怒道:“滚。”
“不滚。”张磊磊咧着嘴笑,更像猴子了,“那亚马逊河里的食人鱼好吃吗?”
陈荏起身就走,打算离这帮人远点儿,林雁行一把拽住他胳膊。
陈荏挣脱,但细白的腕子落在林雁行手里,就跟落在狼爪里一样。
陈荏不把脸转过来,林雁行更瞪向地面,两人就这么无声地较劲儿。
张磊磊眼见着两人互相拉扯神情不对,赶紧补救:“陈荏别走,咱们几个打一场友谊赛呗?”
陈荏慢慢地吐出一口郁气,忍着说:“篮球我不会。”
“不是篮球,是排球,我在那边捡到一只球。”张磊磊嬉皮笑脸,“玩不?”
“玩吧。”林雁行站起来,瞪着清亮又深邃的眼睛邀请他,“今天我生日呢。”
“……”
陈荏明明还在气头上,鬼使神差地跟着去了。
他不承认自己心软,只承认自己喜欢看排球赛,因为排球既没有足球、篮球那样的肢体冲撞,又没有乒乓那样的眼花缭乱,还保持一定的激烈程度,比较适合他的个性。
他也打过排球,上辈子家附近有个市民体育场,是一支区级业余女排队的主场。
他闲着没事就去看人练球,看着看着就成陪练了,因为排球挺好上手,只要发球能过网,一传能接住,没基础也跟能玩。
要不是死得早,他都能当上正式队员,那边的二百五教练说他长得太漂亮,比赛时戴上假发胸口再塞俩发面馒头,一般人不会怀疑是男的。
万一动作太大馒头掉出来了,那就赶紧扑上去吃掉,群众也能理解。
他想起故人笑了,林雁行敏锐地捕捉到他嘴角的笑意,贴近问:“不生气了?”
陈荏举起胳膊,示意林雁行别一直抓着,后者悻悻松开,留下红通通的指痕。
张磊磊等人加上陈荏和林雁行共七个,凑不齐两支队伍,还有三人嫌排球没劲,宁肯在旁边看,于是剩下的四人便分了两队,陈荏和林雁行一队,张磊磊和高二8班钱坤一队,就算玩沙滩排球了。
林雁行问陈荏:“你会吗?”
“会。”
别的体育项目不好说,排球的话,陈荏对自己有信心。
林雁行将信将疑。
两人当了一年同桌,抱都不知道抱了多少次,却从没在一块儿打过球,陈荏对体育运动并不热衷,基本只完成规定动作。
张磊磊赢了发球权,林雁行想看看陈荏的水平,等球过来时故意让他接,结果连续五球没接起来。
林雁行带着点儿宠溺说:“你这哪叫会?你就是个二把刀啊。”
陈荏怒了,对张磊磊喊:“再来!”
张磊磊说:“得咧!”
林雁行笑骂:“磊子,再故意发刁钻球我他妈灭了你!”
张磊磊大笑:“你看出来了?我这排球水平在咱们学校也排的上号吧?”
陈荏吼:“磊子发球!”
张磊磊便跳发了一个又正又猛的球,陈荏被打到地上,总算把这一球撬起来了。
“哟,可以,”林雁行赞许地接了二传,“扣过去!”
陈荏跳起来,可惜高度不够,扣网上了。
林雁行噗地一笑,陈荏勃然大怒!
张磊磊只是力量大,水平比起业余女排来还差些,陈荏要不是身体没适应,怎么都能把他打趴下!
“笑什么?”他斜睨林雁行。
林雁行盯着他眼角的那抹红晕,明明知道是气出来的,可忍不住还想看:“没什么,继续继续。”
张磊磊炮弹一般的球又来了,陈荏奋力接起,林雁行二传,陈荏这次学乖了,吊球过网。那边的钱坤还傻乎乎站着呢,根本没意识到己方输了个球。
林雁行乐了,要和陈荏击掌,陈荏不给,林雁行便抓起他的手在自己掌心贴了一下:“打得好。”
发球权易主,林雁行习惯性拍球然后托起:“这下你们给我看好了吧!”
他将球扔向空中跳发,姿势很是潇洒,但出界了。
张磊磊和钱坤夸张地手搭凉棚:“卧槽,打到西伯利亚去了!”
陈荏扑哧一笑,林雁行一点儿也不生气,柔声问:“笑什么?”
陈荏说:“跳发时要有一个下压的力,否则很容易出界。”
“你真的会打排球啊?”林雁行问,“什么时候学的?”
陈荏说:“体育课。”
“骗人,体育课你从来不碰。”林雁行问,“平常跟谁玩,为什么不带我?”
“体育课陪惠惠儿玩过。”陈荏说。
林雁行还是不信,江淑惠走路都顺拐,别提打球了。
陈荏提醒他:“注意来球。”
发球权再度易主,这次换钱坤。
钱坤是校队重点培养的中锋,身高一米九多,又黑又壮跟座塔似的,他的球冲陈荏去时带着凌厉风声,砸在地面上一声巨响,弹起两米多高,陈荏都没敢接:“……”
张磊磊高喊:“六比零!”
林雁行望了一眼陈荏泛白的脸,冲钱坤怒道:“操,你来真的?!”
钱坤憨直:“啊?什么?”
林雁行说:“你再发个球试试?”
钱坤便重新发球,这次由林雁行接起,垫给陈荏,陈荏准确地托到网边,林雁行跳起下扣,球擦着钱坤的肩膀轰然落地,声震四野,弹起飞到西伯利亚去了。
钱坤喊:“靠!帅逼你用蛮力?”
“你他妈来真的试试?”林雁行吼。
张磊磊可算明白了,别的都无所谓,不能为难林雁行那小同桌,人家属于千邀万请莅临指导,一定要伺候好。
张磊磊猴精,立即放了陈荏两球,好不容易钱坤一记重扣夺回了发球权,他还故意给陈荏喂球,就差送到人手心了。
陈荏看出来了,笑道:“你别让我啊。”
“没让没让,我就这水平!”张磊磊说,背后冲林雁行挤眼睛,林雁行比了个战术手势,意思是收到。
张磊磊心想这下三个月的烤肉串到嘴了,偏偏钱坤傻,觉得陈荏弱,就一发发重球朝着他打。
陈荏自认跟着专业教练学过,不甘示弱硬要接,没接几下胳膊上便密密麻麻浮起血点,毛细血管全破了。
林雁行顿时不干,拉着陈荏要走,钱坤还傻乎乎地阻拦:“别走啊,咱们不抢发球权了,短平快打十五球一局,三局两胜!”
林雁行不耐烦:“自个儿玩去!”
陈荏赶紧拽住:“我不走,我想玩。”
他出了汗,微微地喘着,脸色晕红,漆黑的发丝贴在额头上,皮肤白的像细纱,眼睛湿而亮:“打赢了再走。”
谁能拒绝这么一张脸?
林雁行抢过球就和钱坤对着夯起来,陈荏和张磊磊给他们当二传,张磊磊嚷嚷:“都他妈重炮手,打死人了!”
不多久第一局打完,陈荏和林雁行小输,两人不服,又催着来第二局。
第二局张磊磊堪称叛变,二传手也不好好当,钱坤输得特别惨,于是一分钟都不许人休息,骂骂咧咧地要来第三局。
第三局陈荏已经没力气了,张磊磊更是干脆退赛去当裁判,场上就剩林雁行和钱坤你来我往。
陈荏腰都直不起来,一边笑一边喘,东倒西歪。
张磊磊去扶他,过来人似的说:“男人就是傻,是不是?”
陈荏笑:“你他妈也是男人。”
张磊磊指着场上那俩说:“如果得傻成那样,我宁愿不当男人了。”
那俩已经红了眼,上衣全脱了,汗流浃背地互相发重球,互相骂傻逼,别说技巧,连章法都没了。
陈荏笑得瘫倒在场边:“总有一个先认输吧?”
最后还是钱坤先认,因为林雁行的二劲儿上来蛮不讲理,钱坤不认输的话他能打到明天去。
张磊磊和看球的那几位架起钱坤离开,球场上就剩陈荏和林雁行窝在角落,累得一时不想走。
林雁行躺倒在草坪上,说:“……渴死了。”
陈荏要给他买水去,林雁行忽然拉住他:“你刚才特高兴是不是?”
“嗯?”陈荏摸脸。
林雁行支起半边身体:“我好久没看你这么笑了。”
这么鲜活,这么开怀,无拘无束,笑靥如花。
陈荏的笑容要么很浅,要么很重。林雁行知道他有很多心事,不属于这个年龄、也永远不会说出口的心事,沉沉地压着他。
“你要是喜欢打球,以后多出来玩。”林雁行动容地说,“不管什么我陪你。”
“……”陈荏把脸贴近,几乎是逼视。
林雁行微微往后让,手指蜷起,眼睛里兵荒马乱,仿佛哪路盗匪攻破了他的城门就要烧杀进来,他无处可躲。
“我不是因为打球才高兴。”陈荏慢慢地说,“是因为……”
因为你回来了。
你没抛下我。
他看左右无人,便扶着林雁行的肩膀,双臂箍上去:“……生日快乐,哥们儿。”
林雁行撞进他那青涩的怀里,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僵硬了,崩得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动。
陈荏把脸搁在他肩上,眼眶已经湿了。
林雁行怎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失而复得的珍重,这个简直如劫后余生的拥抱。
他曾以为此生再也无缘见林雁行,只有通过屏幕、纸张、广告牌。
他轻声说:“今天没准备礼物,回头补你……”
“不……”
“不要?”陈荏问。
不是不要,是不要破费,林雁行知道他难,不想他多花一分钱。
陈荏松开,林雁行抓住了他的手,拇指紧扣,那热度简直要把两人都烧穿,烧得骨肉熔化滴在一起。
林雁行目光灼灼,只说:“不要礼物,但明年生日陪我喝酒。”
陈荏想也不想就说:“好。”
两人对着笑,可惜心思惟恐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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