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亲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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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8日,联合国妇女权益和国际和平日,简称妇女节,陈荏衷心地祝贺江淑惠同学妇女节快乐。
江淑惠啐了他一口,说:“你丫才妇女呢,而且快乐个屁,大周六还在上课!”
又说:“荏荏,口头祝快乐没用,来点儿实在的,给劳动妇女送枝花。”
她不提花还好,一提陈荏就想起周曜,太阳穴开始抽痛。
周曜没死心,居然挑三八节又给他送了一次花,并且直接送到学校传达室,花束里的卡片上面明晃晃地写着陈荏的大名、落款“你的曜”,以及“想你爱你吻你,一万次”。
这人在京城上大学,长途电话遥控丽城的鲜花店送花,倒也不辞劳苦。
鲜花是九十九枝红玫瑰,传达室老头一辈子没见过这架势,猎奇地看了半天,查了学校花名册,然后通知了高二1班班主任张老太。
张老太匆匆赶到,一看那热情的表白就直捂眼睛,臊得老脸通红,怒吼谁这么臭不要脸!
她把陈荏抓去办公室门质问,让他交代寒假期间到底干嘛了。
陈荏也尴尬,恨不得找根柱子撞死,但他没糊涂,心想养管老师千日,用管老师一时,到时候了!
于是他编造了一个宏大的悲情故事,主要内容是管老师和他那跨越阶级、种族、门第、空间,冲破家庭桎梏的爱情,以及自己怎样当上了他们爱情的见证人和信使,帮他们传递爱的信物。
——为了不让管老师那保守陈腐的家庭发现,这对苦命鸳鸯约定,所有信物都写上陈荏的名字。陈荏不怕牺牲,只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张老太冷笑三声,说你等着瞧,出门找管老师对质。
管老师有个优点——当然在平常是缺点——木。
木头人不会很快给反馈,管老师不动声色把张老太的话听完,面无表情地接收了陈荏在远处发来的信号,点了点头:“是。”
张老太惊问:“你真在和谁谈恋爱?你这么大岁数了,都快到晚婚年龄了,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管老师沉重地说:“对方身体上有些残疾,我家里不同意。”
“哦,这样啊……”张老太很同情,很唏嘘,“残疾是个问题,但过日子主要还是看人品,对方生活能自理吗?”
“能。”管老师说,“而且他那毛病不是遗传的,是一场意外导致的。”
“嗯……”张老太说,“清华,你再考虑考虑啊,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儿。”
管老师说:“好的。”
张老太被糊弄走了,管老师伸手招陈荏过来。
陈荏赶紧跑两步,老管揽着他脖子偷笑,与之耳语:“周曜耳朵上打了洞,肉都穿了,可不是残疾嘛?”
陈荏也笑。
管老师直起身,将玫瑰捧在手里左右看:“啧啧,虽然残疾但真有钱啊,这么大束玫瑰少说也得好几百吧?”
陈荏忧心忡忡地说:“管老师,以后这种事你多帮我挡着吧,我这辈子真不想和周曜有牵连。”
管老师说:“我懂,放心吧。”
歇了片刻,他斜眼向陈荏:“我感觉你也没啥啊,怎么年纪轻轻就成祸水了呢?周曜从小就被人说帅,初中一年级就开始往家带姑娘,怎么上大学见世面了,反倒看上你了?”
“……”陈荏无语挠鼻子,“别告诉林雁行,怕他笑话我。”
林雁行才不会笑话他,只会生气,然后跑京城和周曜干架去。
“不说。”管老师决定保密,“这是咱们师徒俩的事儿,咱们内部解决。”
陈荏一句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忽听老管叹气:“你说有一个人,我布置的数学题连续三天都做不完,他还有资格当祸水吗?”
陈荏大惊:“怎么这又联系起来了,你无论说啥都要回归到刷题上是吧?”
管老师指着高二教室说:“赶紧回去上自习,今天要是再完不成任务,我亲自给你送花。”
陈荏问:“送花还是送花圈?”
管老师狞笑:“你说呢?”
陈荏怏怏回教室对林雁行诉苦:“管清华那逼已经被小徐总带坏了,一点脸面都不讲,我就是晚上太困了少做两道题,他居然要给我送花圈。”
林雁行闻言连忙抱住了书包,因为里面装着小徐总送给陈荏的生日礼物——祖母绿帽子,比花圈还不如。
3月9日是陈荏生日,他自己不记得,可林雁行没忘。
林雁行试探着问:“明天几号?”
陈荏说:“9号啊,今天三八节嘛。”
“9号是什么日子?”
“……”陈荏想了想,“礼拜天?”
林雁行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再想想。”
陈荏说:“每月仅有两次的休息日?”
高二下学期以来,十一中把最后一丝温情的面纱都扯下了,换言之不要脸了。
老师每天在教室里嘶吼“再不努力就等死吧”也就算了,个别神经病班级已经把高考倒计时写在黑板上也就算了,居然作息时间和高三基本同步。
住宿生早晨六点起床,六点半必须进教室早读,走读生可以晚到片刻,但迟于六点五十就算迟到,少不得要被值日生记在小本本上,通报批评罚值日。
午休时间一小时,晚自习前休息一小时,晚自习九点四十结束,但用学校的话来说——已经很早啦,高三要上到十点的啦,对你们已经手下留情啦。
手下留情还体现在高二每个月有两天休息日,不休息的休息日则要上半天自习课,通常用来小测验。
陈荏的生日——3月9日——居然奇迹般的是个休息日。
林雁行说:“再猜。”
陈荏猜不出来,他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
大约老天爷想惩罚他的糊涂,第二天不但是个休息日,还是个大晴天。
丽城的早春寒湿难耐,连绵阴雨,往往一连好几天都看不见太阳,难得放晴,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利用。
陈荏被太阳晒到眼皮醒来,掀开半掩的窗帘看天,赶忙把宿舍里另一名没回家的舍友摇醒,两人捧着被子上楼顶占位置,因为天台资源有限,基本靠抢。
陈荏晒好自己的,又回去抱郁明的,结果好位置已经被别人占了,于是退而求其次把被子晾在排风口附近,但愿郁明晚上睡觉别闻出异味来。
他伏在天台栏杆上眺望远处,气温还低,但附近公园已经绿意萌生,湖畔的柳枝也冒出些嫩芽,他看着如蓝的春水,心里便和这季节一样轻柔快活。
忽然听到一声喊,他低头瞧去,只见林雁行站在楼下上冲他招手。
他吓得看了一眼手表,才六点四十五,平常这个时间林雁行都不一定到校,今天是怎么了?
“你……忘了今天周日?”他问。
“你个猪!”林雁行迎着光,眼神像天空那么湛蓝清亮,“真想不起来?”
“啥意思?”
“下来!”林雁行笼着嘴喊。
陈荏有些莫名地下楼,林雁行将一只方便袋塞到他手里:“早饭。”
“……干嘛给我带早饭?”
“今天什么日子?”林雁行又问。
“?”
“你的!”
“我的……”陈荏总算想起来了,一拍大腿,“我生日啊!”
“哎哟喂你个大傻,逼!”林雁行解恨地骂道,“对啦,你生日!激不激动?高不高兴?”
陈荏喃喃:“我生日啊……”
这是他此生的第二个生日,时间过得挺快。
“生日快乐!”林雁行把早餐牛奶递过来,“今天有计划吗?”
陈荏困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漂亮的脑壳里在盘算什么:“计划?”
“我有计划。”
“咦?”
“我们去游乐园玩吧,去过吗?”
陈荏摇头。
“那去一次?”
“可天气这么好,我想洗衣服。”
“明天洗,”林雁行说,“我看天气预报了,往后三天都是晴天。”
“可我还有好几张卷子没做,再不做老管要疯了。”
“让他吃屎去。”
“可我……”
林雁行转头,满脸郁闷:“你一辈子就过一次十七岁生日,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块儿?”
“……”陈荏不由自主的就被他拉走了。
再说游乐园嘛,有什么不好呢?
他上辈子就去过一次游乐园,那时六岁,都说人长大后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其实不然,只要那件事情足够珍重,甚至能记上两辈子。
带他去是妈妈,游乐园里有很简陋的旋转木马、小火车,还有非常敷衍的激流勇进,尽管如此他玩得非常开心,每样东西都新奇有趣。
他记得妈妈把他从小火车上抱下来,温柔地说:“不能再玩喽,再玩妈妈就没有钱了。”
他当时还敢和妈妈犟,吵得妈妈又饶了一次,只是第二次她不再上车,因为要省一个人的票钱。
他也记得坐在小火车上的感觉,风很软,所有孩子都在兴奋地尖叫,他也不例外。
游乐园回来后几个月,妈妈就生下了弟弟,他的童年便结束了。没有小火车,没有游乐园,没有生日。
……
陈荏笑:“林雁行,你这么大了还喜欢游乐园?”
林雁行哪喜欢呀?小学毕业以后就没进去过,他怕高,他爸给他造了个树屋,他从来没敢爬上去过,而游乐园里的每项设施都是恐高症患者的死敌。
他带陈荏去游乐园,一是猜测他会喜欢,二是实在送不出生日礼物。
小徐总准备的礼物一样比一样奇怪,祖母绿帽子就不提了,什么鹦哥绿壳手机啊,翡翠绿骑行头盔啊,青苹果绿兜帽运动衫啊(还巨贵,一万多,也不知哪个疯子设计出来的)……反正是老林不怀好意送他的东西,再一股脑儿还给小林。
小林挑拣半天,觉得还是不送了,以免挨打。
虽然挨小荏荏打是情趣,但以对方的个性,估计打完就不理人了,那他就亏大了。
他将陈荏拽进丽城最大的游乐园,兴致勃勃地问:“想玩什么?哥陪你。”
陈荏看了一圈,手指蹦极塔。
林雁行脸绿了,他没想到陈荏这么个弱柳扶风的玩意儿居然上来就开大!
陈荏问:“不敢?”
林雁行说:“啊呸!我什么不敢?”
说完他就想扇自己一巴掌,人还不能有弱点了?生死关头吹什么牛逼啊?!
陈荏察言观色:“那先玩别的吧,我看蹦极还有人排队。”
林雁行大松其气:“对!而且你看他们那样,估计跳下去之前的得心理建设就得做半小时,等不起等不起,先玩别的!”
陈荏于是手指过山车,而且是那种特刺激的过山车,车沿着轨道转,座椅在车上转。
他倒不是故意刁难林雁行,是真想玩。
林雁行脸又黄了——他小学六年级时坐过那玩意儿,下来差点送医院抢救,记忆犹新。
“这个嘛……”他摆手,“过会儿吧。”
“怎么又过一会儿?”
林雁行指着边上扶着路灯杆大吐特吐的男生:“你看那哥们惨不惨?你刚吃过早饭吧,要是现在上去,下来准和他一样!”
男生说:“呕……我不是……呕……我宿醉……”
林雁行骂道:“吐你的,那么多废话!”
陈荏点头:“好吧,玩别的。”
于是他又看上那跳楼机了,上边三十多个人的惨叫声根本拦不住他。
林雁行头疼,第一次打了退堂鼓,不想娶这媳妇儿了!
“还是同样的问题,刚吃过早饭。”他说,“一会儿你在上边要吐,都到喉咙口了,是强咽下去呢,还是吐在底下人脑袋上呢?”
陈荏笑骂:“别说得这么恶心,不玩了还不行吗?”
林雁行紧张地等待他下一句,后边还有好多逼死人的项目,什么天地大转轮啊,超级大摆锤啊,人肉螺旋桨啊……
陈荏沉吟:“激流勇进你总敢了吧?”
林雁行估计自己再拒绝,陈荏就该转身回学校了,连忙说:“这种小儿科项目,一点挑战都没有!”
可他强装谈笑风生上了船,船顺着履带上升时就开始搂陈荏脖子,下冲时更撕心裂肺喊救命,激流勇进本身没多大冲力,陈荏倒是差点儿被他搂断气了。
陈荏下来指着脖子上的红印问他:“您是打算只让我活十七岁?”
林雁行腿软,但嘴硬:“我怕水!”
陈荏心想你骗谁呢?你才不怕水,游泳比赛的奖杯还他妈在你家客厅里放着呢。
他只能留意林雁行能玩的项目,终于找到一个叫地下王国探险的,一听就低幼,加上看见门口排队的都是小学生,便拉着林雁行去了。
结果那就是个室内小过山车,而且大部分时间在昏暗中飞速滑动,林雁行喊得比前排两名十岁女孩高亢多了,陈荏在灯光闪烁时观察他的表情,简直像受了刑。
过山车模拟地下探险场景,比较颠簸,乘坐人虽有保护杠固定着,但免不了左摇右晃,陈荏有几次好险些与林雁行头撞头。
在又一次摇晃时,陈荏突然感到一点温热之物擦过了他的面颊,初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到是林雁行的嘴唇。
他转脸去看,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听见那傻子鬼叫。
他想一定是巧合……其实感觉还不错,软软的。
下了过山车,他先走几步,结果被出口附近的售卖各色钥匙扣的货架吸引住了,正挑选时,林雁行左脚绊右脚地超过他,想到外边呼吸新鲜空气。
忽然边上的一名工作人员叫住林雁行,说:“帅哥,刚才拍摄了你在游戏时照片,要带回去留念吗?”
林雁行问:“……什么照片?”
这是游乐园创收的一种方式,在游乐设施旁设置高速相机,专门用来抓拍游客表情狰狞的照片,然后以高价售卖给本人,搞笑的是还真有人替那玩意儿掏钱包。
工作人员给了他一张。
林雁行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作案现场居然会被拍下来!
过山车是颠簸不错,但不至于颠到同排的两个人亲密无间,他是故意凑过去亲陈荏的!
别问他在吱哇乱叫的当口为什么还有这心思,有个词叫色胆包天,何况周围那么黑,陈荏的脸那么近,错过了这机会就没下次!
林雁行瞪着照片,照片像素不高,但能看清陈荏的表情:他在笑,面孔年轻而鲜亮,大眼睛里倒映闪光灯的绚烂,鼻梁侧面那颗小痣也分外生动,快乐得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自己闭着眼睛在他的颊边一触即离,或许还不到一秒。
“……”
林雁行脸涨得通红,在毁尸灭迹和留下这一秒之间权衡。
那位女性的工作人员微笑地望着他:“帅哥,想要吗?”
“要。”林雁行做了决定,余光看到陈荏过来,慌忙将照片塞进口袋,掏钱包结账。
陈荏问:“你买了什么?”
“没什么。”林雁行反问,“你买啥了?”
陈荏摇头:“什么也没买,售价太高了,最便宜的钥匙扣都要九块九。”
“才九块九?”林雁行说,“看中哪样?我买。”
“不用了。”陈荏拉他往外走。
林雁行就像怀揣珍宝似的攥着那张照片,以至于露出了端倪。
陈荏问他:“你口袋里有什么?”
他慌乱摇头:“没啥啊。”
“那你干嘛老摸口袋?”
“人这么多,我怕手机被偷了。”
陈荏笑眯眯的看着他:“这下可以玩蹦极了吧?”
“……”林雁行咬碎了后槽牙,“蹦!”
陈荏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答应:“真蹦啊?”
“蹦!”林雁行从胸腔里吼。
也不知谁说的,人一辈子一定要蹦一次极,体会一下那种完全的失重,从而珍视生命的可贵。
陈荏觉得蹦极塔是一个特别有哲思的地方,普通人在那上面脑中只有两种想法,要么跳,要么不跳,多么纯粹。
林雁行爬到一半就腿肚子转筋,抱着栏杆不放,陈荏当然不会勉强他,让他先下去。
林雁行还强撑:“我要蹦,我要蹦!”
陈荏揉揉他的脑袋,独自往上爬,直到站在蹦极塔顶往下看,才发现自己除了心跳加快、手心有汗,脑子里还是很镇静,这大概与他根本不恐高有关。
他想我应该很适合当个极限运动员或者特种兵,能从直升机上直接往外跳。
他看着远处的城市地平线,清晨的淡雾早已在太阳下无影无踪,建筑物显现出来,其间点缀着浅浅的绿色。塔下是宽阔的水面,粼粼泛着波光。
“敢吗?”工作人员一边帮他穿装备一边问他。
陈荏点头,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到高台边缘,几乎没有犹豫,张开双臂迎着风跳了下去。
坠落时他听到林雁行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
他在天地间放声大喊:“林雁行————!!!”
林雁行抱着栏杆嚷嚷:“卧槽!!你还有心情喊我!!”
“爽啊——!!!”他在绳端弹起来,又落下。
“爽个屁啊!”林雁行的脸黑了又白,生怕那根绳断了,“我看着都想死!”
“林雁行!!”他再次弹起。
“啊??”
“林雁行——!!”
“在呐!!”
终于陈荏停止弹动,将工作人员垂下的钢丝牵引绳挂在腰上,缓缓上升:“林雁行——”
“别喊我了,快下来吧,我心脏受不了!”林雁行扶着铁栏杆,一阶一阶用屁股往下蹭。
陈荏咬着唇笑,他其实想说林雁行我看见了,你藏起了照片却忘记遮挡工作人员的电脑屏幕,我看见你亲我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怎么这么寸、这么巧就能擦着呢?
你花钱买那张照片干什么?撕掉还是好好留着?
你要是想回去撕了,那不如送我啊。
“林雁行!”
“哎哟祖宗,别喊了!”林公子从来没这样向往过坚实的大地,其实他也不过在三四层楼的高度,只是没遮拦,“知道你爽行了吧?我算是服了,没见过这么喜欢找死的!”
“我开心死啦!”陈荏大喊,“我要去玩跳楼机!”
“冤家!”林雁行低低地咒了一声,想到往后几十年也不知道要陪这冤家跳多少次楼,不禁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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