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蝴蝶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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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天亮直至被打了才认出他是谁。
陈荏和妈妈长得还是很像,只妈妈年轻时娇美优柔,陈荏毕竟是男孩儿,有一股英气在。
孙天亮叫唤:“你是拖……拖油……”
话还没说完,陈荏反手又是一巴掌!
孙天亮被打得声音吞了半截,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我是谁?”陈荏问得毒辣,“好好说。”
“你是……你是……”
孙天亮自从上幼儿园后,受父亲的挑唆,对陈荏深恶痛绝,多少年没喊过一声“哥哥”了,此时怎么能喊得出来?
他只有嚎哭:“呜呜呜……你打我,我……回家告诉我爸……”
“行啊。”陈荏冷笑,“回去直接告诉孙国光,我打他的狗崽子了,让他有种来找我。”
他转向靠墙站着的那几个小孩儿,见或髙或瘦,或黄或丑,一个个歪瓜裂枣,被吓得直哆嗦。
“你们是多缺钱才跟着孙天亮抢同学?”他讥嘲地问,“你们有娘生没娘养?都他妈饿了几顿了要抢一残疾孩子的钱?”
那个叫刘威的喊:“我们不是存心的,而且就今天这么一次!”
“钱抢去干嘛了?”陈荏冷冷问,“照实说。”
刘威讷讷,最后承认:“买零食了。”
陈荏哼了一声,说:“吃什么了?从喉咙里抠出来。”
“抠……抠不出来了。”刘威苦着脸。
“你也知道抠不出来啊?”陈荏说:“你给我记住,做坏事有时候就像吃东西,食物消化了抠不出来,你伤害的人也很难缓过劲儿。”
刘威看他脸色,立即说:“记住了,哥!”
为表明立场,他转身冲孙天亮吐了口唾沫,骂道:“你真不是东西,有娘生没爹教,我们之前都劝过你不要那样对吴煜,你就是不听!”
又再一次对吴煜说:“吴煜对不起啊!”
吴煜见好就收,当即回答:“没关系,误会解了就好。”
沈佳伟闻言诧异地瞧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孩虽然腿脚不好,为人倒是挺上道儿,收来当个小弟也够格,往后还真得多照顾他。
“知道错就好。”陈荏问刘威,“往后还跟着孙天亮混吗?”
刘威连忙说:“往后我们再理他一句,我们出门让车撞死!”
陈荏满意了,对孙天亮声色俱厉:“孙天亮你听好了,你抢了人家的钱,是这几位同学暂时替你垫上的,你要是不把钱还给他们,别说他们和你过不去,我也饶不了你!”
他这招可聪明了,叫做移花接木。
这几个小孩明明抢的是吴煜的钱,又被迫还了出来,经陈荏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他们和孙天亮之间的事儿,和吴煜再无瓜葛。
刘威说:“哥你放心,钱我们自己会要回来。”
“那你们走吧。”陈荏说。
此话一出,不良少年们如蒙大赦,互相拽着就跑,连头也不敢回一下。
林雁行冲着他们的背影高声喝道:“没有下回了啊!!”
没人答应,但从那些小孩屁滚尿流的情态看,就算吴煜下回主动送钱上门,他们也不敢伸手拿了。
现场就剩下陈荏、林雁行、吴煜、沈佳伟和孙天亮等人。
孙天亮此时别说放狠话了,连喉咙里的声响都吓回去了,只有眼泪鼻涕挂满了一张丑脸。
陈荏对其余三人说:“你们回避一下,我单独跟他说两句。”
林雁行当即点头,示意吴煜跟他走,沈佳伟虽然不知道陈荏和脚下这丑胖娃儿有什么牵连,但也察觉出两人关系不一般,因此独自走开,到大树旁抽烟。
陈荏用文明棍的棍尖儿轻敲孙天亮的脸,左脸敲敲,右脸敲敲,最后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啧,我妈怎么能生出你这种货色来?”陈荏纳闷,“连一丝儿像的地方都没有。”
孙天亮仰着脸抽鼻子,哭得唏哩呼噜。
“你妹长成什么样了?”陈荏问。
孙天亮边哭边嘟哝:“和……我和差不多……”
“哟,那女孩儿家也够糟心的。”陈荏冷笑,“都长成你这样了,往后怎么见人呢?”
陈荏放开他,背靠墙壁在他身边站着。
在没有旁人的时候,陈荏对这个弟弟的态度略好一些。
他厌恶这小孩,但是不恨,小孩还不是大人教出来的?
别说孙天亮才十三岁,就算二十三岁了,接受了那么多年偏激的家庭教育,自身又缺乏判断力,表现出来的还不是一样混账?
他问孙天亮:“恨我是吧?”
后者不敢回答。
陈荏冷笑:“恨就恨吧,人的观点扭转哪有这么容易?”
继父孙国光可谓害惨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不但使他们失去了一位可以仰仗的大哥,也把吝啬抠门、偏私狭隘的观点注入了他们尚自幼小的心灵,如果不加以纠正,他们可能终其一生都蝇营狗苟,驱去复返。
陈荏问孙天亮:“你爸不给你零花钱?”
“给的……”
“给了怎么还抢人家钱?”
很好解释——给得太少,需求又太多,加上从小被教歪了,欺软怕硬没有是非心。
陈荏说:“回去好好想想,你只不过还在读书,出了社会还像这样,你会吃大苦头的。”
又说:“回去告诉你爸爸,说他真不如一条狗。狗还知道好好教养小狗,怎么融入族群,怎么找吃的,怎么躲避天敌,怎么不被人打死……他却只教你们恨人。”
孙天亮不敢搭话。
陈荏目光冷峻:“再跟他说,他死了对你和你妹比较好。”
孙天亮抽噎:“你……你咒我爸死……”
“对。”陈荏垂眼,“因为我恨他,从没想过原谅。孙天亮,孙天晶,人生还长着呢,离你们爸远点儿。”
说完这句,他支起拐棍往林雁行的方向走去,他已经不必多说。
他对这个所谓弟弟仁至义尽,打他骂他都是为了救他,如果连这都感受不到,那再说上一千句一万句也无济于事。
他挽救孙天亮,是冲着对方身上那一半来自妈妈的血缘,但挽救不是他的义务,只是出于好心。
他没必要盯着对方改,更没必要时时挂心,仿佛要因为这一半的血缘负责到底,琐琐屑屑,事无巨细。
那是傻,是迂,人活着何等艰辛不易,要为值得付出的人而付出,若是不值得的人,多牵扯一丝精力都是对自己的戕害。
今天之后,孙天亮在学校处境堪忧,可能还会遭受报复,不过谁在乎呢?他在贪念的驱策下,无耻地抢劫残疾同学时,就注定会有这样的结局。
林雁行刚拒绝了沈佳伟递来的一支烟,瞧陈荏走来,问:“这么快?”
陈荏点头。
“那走吧。”林雁行伸手扶他,顺便瞧了孙天亮一眼,那目光冷漠至极,似乎看一截水泥墩或者一个油桶之类的无生命物质。
陈荏不认的人,他也不认,他能克制住自己不在孙天亮的胖脸上踹一脚就算好的了。
沈佳伟拉吴煜:“小弟,走。”
四人这次从大门出学校,门卫虽然在,却只瞄了他们一眼,随后继续听电台里的相声。
走出好几十米,陈荏对沈佳伟说:“咱们这学校管理得这么松懈,难怪一年不如一年,你这样子比街上的地痞流氓差不了多少,那门卫都不敢上来盘问一句。”
沈佳伟揉了揉满头枯黄稻草似的乱发,又弹了一下脖子上的**坠,嘻嘻直乐,说:“这就叫做与众不同,要不是我们学校不允许,我还想染白了呢!不是我吹牛,我的审美在我们那技校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多人跟我学!”
陈荏知道他的结局,也知道他的惨烈结局和他的造型不无关系。
据知情人说,沈佳伟死亡的具体时间是晚上十点多,并不很晚,他和朋友先在小饭店喝了一趴酒,准备再往某低档KTV续摊。
他们属于底层小混混,消费水平不高,连打车都不太舍得,各自骑电瓶车或者摩托车前往,路上撞到了醉醺醺的另一伙人。
双方起了口角,沈佳伟原本想劝架,结果因为打扮太夸张,在昏昏夜色中成了活靶子,被对方某人持匕首在腰上捅了一刀,正中要害,送到医院之前就断了气。
陈荏望着他的头发说:“不好看。”
“啊?”沈佳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不……不好看?”
陈荏问林雁行:“你说好看吗?”
林雁行现在什么情况?陈荏就算说屎是香的他也得帮腔,何况沈佳伟是真不好看。
“换个造型,哥们儿。”林雁行说,“你这样太浪费发蜡了。”
沈佳伟大受挫折,手掌擦过发边:“什么发蜡,我喷的是定型啫喱水,很高级的!”
“不影响你修车?”林雁行问。
“我很爱护的,”沈佳伟赌气地说,“我今天早晨起来花了两小时造型呢,不许说不好看!”
他又问吴煜,觉得刚认了这孩子当小弟,人总得给个面子。
“哥这发型潮不?”
结果吴煜遵从本心:“哥,你像个菠萝。”
“你们太土了!”沈佳伟怫然不悦,他的审美不容他人置疑!
陈荏也知道这事儿只能慢慢来,自己又不是神仙,哪有劝一句别人就照做的道理,于是笑着拽了他一把:“佳伟,说说而已,两年多不见了,我请你吃饭。”
沈佳伟板着脸说:“瞎说什么呢?这片儿是我的地盘,不管怎样都是我做东,我请你!”
陈荏拗不过,只好随他去,并拉上林雁行和吴煜一起。
林雁行随遇而安,没有少爷做派,苍蝇小馆也坐得下来。
再说他和沈佳伟个性比较类似,都是开朗仗义,最好交情见面初,两人相当聊得来。
四人找街边小店吃火锅,再吃上一两个小时,陈荏和林雁行正好回学校上晚自习。
在火锅店坐下后,陈荏又讲了初中时被人抢钱,多亏沈佳伟搭救的事儿。
林雁行对沈佳伟的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了——他媳妇儿的恩公就是他的恩公,只要恩公不对他媳妇儿下手,那怎么都好说!
上菜之前陈荏想到一事儿,对吴煜说:“今天那几个同学把消息传出去,往后班上应该没人欺负你了,但你也可能没朋友了。”
吴煜摇头:“我不要朋友,我到平凡中学是来学知识的。”
沈佳伟闻言喷笑:“平凡中学?学知识?你怎么不说去少管所学知识呢?”
林雁行不同意:“你别这么说,陈荏不就是你们学校考出来的?”
“哦,差点把陈秀才忘了。”沈佳伟挠头,“不过从我们学校考进重点高中的,十年来也就这么一个啊。”
丽城的高中毛入学率大约在百分之六十,平凡中学最多只能达到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真是垃圾中的战斗圾。
“陈荏不是一般人!”沈佳伟表情夸张。
林雁行当然知道陈荏不是一般人,那是他老婆。
吴煜忽然想起一事儿,问陈荏:“哥,你之前为什么说孙天亮要是还敢再来烦我,他在班上呆不过一年?”
陈荏笑道:“其实我的意思不是说他,是说你。咱们学校虽然差,但从初二开始有重点班的,你知道吗?”
吴煜摇头。
沈佳伟却想起来了:“是的,初二开学时有个分班考试,好多人直接没去考,我也没去。陈荏你去了吗?”
“我去考了。”陈荏说,“但咱们那届正好撞上了教委检查,重点班没办得起来;咱们下一届就有了,而且我打听过,这几年一直有。”
他转向吴煜:“你只要初二考到重点班去,孙天亮可不就不在你班上了?”
吴煜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能去重点班?”
陈荏神秘一笑:“咱们这学校啊,能把一句话写通顺了就能上重点班。我记得我当年分班考试时是第一名,从第二十名开始就有人挂科了,但一个重点班四十多个人,总得把人数填满吧?你当然能去,进了重点班,考高中就有希望了,咱们学校所有的师资力量都会向重点班倾斜的。”
吴煜连连点头。
沈佳伟看看他,又看看陈荏,感慨:“秀才不愧是秀才,几句话就能把人哄得情绪高昂。”
陈荏说:“你也可以听我的,先把头发剪了。”
沈佳伟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和我的头发过不去呢?”
因为发型决定了你的生死——这句话太玄幻,陈荏实在说不出口。
不过既然和沈佳伟联系上了,以后还有碰面的机会,能够慢慢劝他,此时距离他意外身亡还有几年,应该来得及。
不多会儿鸳鸯火锅和各类配菜调料端上来,四个人赶紧开动,只可惜陈荏和林雁行晚上有课不能喝啤酒,吴煜又太小,只能沈佳伟一个人自斟自饮。
吃了一小会儿,陈荏接到电话,是吕霞打来的。
那姑娘在电话里哭得豪气干云,把管老师从头骂到脚,再从脚骂到头,归根结底管老师让她多做了几道题。
陈荏想想这丫头也可怜,一辈子都没好好学习过,却突然被全世界逼着用功,真够惨的,于是说:“我在某某路吃火锅,你也出来透透气?”
“哎,就来!”吕霞听到这话甭提多高兴了。
她近来家规甚严,爷爷和弟弟都盯着他,老爸老妈还时不时来电查岗,别人喊她出去玩都不让,只有陈荏可以。
她揣上手机就去骑电瓶车,出门时鞋子都穿反了。
林雁行正在烫肉,随口问:“谁来电话?”
陈荏说:“小霞,我让她也过来吃点儿。”
林雁行顿时不高兴了。
他明知那丫头也正忙着复习迎考,没空来烦陈荏,但他吃每一个和陈荏走太近的人的醋,看谁都恨得牙痒痒,管老师有时都能让他一身邪火儿,何况作为异性的吕霞?
“叫她来干嘛?”他冷冷地问。
“把你那嘴脸收了。”陈荏笑道,“对你的粉头好点儿,往后你说不定还得麻烦她呢。”
吕霞不久即到,站在火锅店门口探头探脑,看到林雁行后高兴得直招手,嘴里喊的却是:“荏儿呢?”
“……”林雁行嘴都气歪了,心想麻烦她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陈荏正好去洗手间,吕霞第二眼便瞧见了黄毛沈佳伟,“哇”地一声叫唤。
沈佳伟听声儿赶紧捏头发尖竖造型,心想总算碰到一个识货的了,这下该夸我了!而且这小丫头居然还长得不错,是我的菜!
结果吕霞不愧为林雁行的粉头,看帅哥的眼光很正统,当即提出疑问:“你为什么像个菠萝?”
“噗!”林雁行正在喝水,被呛得直咳嗽。
“……”沈佳伟问,“同学,我这发型怎么了?”
吕霞说:“剃了吧。”
“……”沈佳伟问,“为什么非剃不可啊?”
吕霞对比性的看了林雁行一眼,什么都没说。
但此时无声胜有声,沈佳伟第二天就削发明志,杀马特界折损一员大将,尤为可惜。
不过这个举动从长远看救了他的命。
几天后他开始追吕霞,因为后者看不上他那鸟样,他不得已职高毕业后就参军入伍训练气质,在部队考学、提干,一呆十多年,那个二十几岁就在街头被捅死的凄惨命运算是彻底翻篇了。
这就是所谓蝴蝶效应,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陈荏不过在灌木丛中发现一个受欺负的小孩,结果却帮沈佳伟续了六十年命。
顺便说沈佳伟追吕霞的消息是管老师传出来的。
沈佳伟那小子第二天剃了头,第三天就开始在吕霞学校门口蹲人,要约她出去吃饭看电影。
吕霞嫌弃得要死。
沈佳伟长相其实也算不错,但跟林雁行比起来就差远了,毕竟一个是巨星胚子,另一个只是普通人里的帅哥——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帅”,说型男准确些。
吕霞的口味已经被林雁行养刁了,对沈佳伟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一颗菠萝”,迫不及待要拒绝此人,正巧管老师把她喊去布置下一阶段的复习任务,她便问管老师有什么回绝方法。
管老师说:“那下一副猛药吧,你化个妆给他看看,让他知难而退?”
吕霞的化妆水平众所皆知,纵然你天生丽质美若天仙,到她手上都能给抹杀了。
她当即梳洗打扮一番去见沈佳伟,那妆容超出常人认知,普通殡仪馆师傅都没有那样的出手。
但她忘了沈佳伟是一位具有先锋审美观的人。
沈佳伟见到她后,再一次惊为天人,彻底坠入爱河,说什么“我过去对视觉系的理解太浅薄了看到您以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视觉系”,越发穷追猛打,发誓非吕霞不娶。
于是在高三这一年,吕霞不但收获了成堆的复习资料,还收获了莫名其妙的爱情。
命运真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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