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相思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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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一月、十二月……新一年的元旦过去了,春节过去了,短暂至极的寒假过去了,林雁行的身影在学校消失了三个多月。
他后半路出家,高三才决定改学艺术,需要突击的课程太多了。
多亏今年由于种种特殊情况,各大艺术类高校联考时间普遍推迟一个月,最晚的甚至到三月上旬,所以他还能赶上。
在十一中内部,篮球队的朱教练正在帮他争取保送。
但今年丽城体育保送生的竞争尤为激烈,名单里还有几位拿过省级比赛冠亚军的运动员,林雁行和他们比起来并不占优势。
林家上上下下都觉得保送这事儿八字没一撇,不能押宝,必须得靠自己。
话说回来,高考真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件基本公平的事儿了,老林家手眼通天,愣是不能保证林雁行的前途。
林雁行不在,高三(1)班就更显得冷清了,明明六十多个人黑压压坐了一屋子,但自习课时只听见沙沙的翻书声,偶尔几声交谈,也只是讨论xyz。
不管张磊磊等人怎么插科打诨,调节气氛,但笑过之后大家总觉得缺点什么,很快恢复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帅逼不在,主心骨也没了。
其实林雁行平常在班里话不多,还懒洋洋的老爱睡觉,可巨星就是巨星,他有气场。
陈荏的话少了一多半,生活只剩下吃喝拉撒睡,以及做卷子。
他每天一大早就跑到教室做题,晚上快打熄灯铃才走,期间十几个小时,绝大部分时间都钉在课桌前。
别以为这是他个人的状态,住校生几乎人人如此,就跟上了发条似的,人人都横着一条心,顶多再苦几个月,换得后半生有个好起点。
班主任张老太说,能力重要,学历也重要,重点大学所能提供的平台和普通院校完全不一样。
张老太又说,平台决定眼界,眼界决定高度,所以你们要努力些,再努力些,把你们的脚往上跳一跳,手往上够一够。
张老太还说,如今考大学已经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但考985依然是,我张慧芳为人宽容,不要求你们人人考985,但本科达线率必须保住。
张慧芳宽容,管清华可不宽容,就差把T大的校名刺在陈荏背上了。
其实陈荏也是第一次考大学,不太明白这里面的事儿,完全被两位老师裹挟着往前,让背书就背书,让做题就做题,但刺字是绝对不行的,他还想上公共澡堂子搓澡去。
十一中虽然严苛,但有一点严防死守——不让学生熬夜苦读。
每天熄灯之后,值班老师分两组在学校里巡视,一组查教室,一组查宿舍,最后两组会合,搜寻校园的角角落落,发现有学生点灯熬蜡复习的,一律抓回去睡觉。
发现两次叫家长,发现三次就不让住校了——用功是好事,但学校和老师都希望你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陈荏的班长继续当。
因为林雁行不在,他的事儿多了起来,比如早上整队带晨跑,课间操和体活课等等,外加生活委员辞职不干了,他还得管宿舍那一块。
他不是那种喜欢在大庭广众说话的人,但几个月下来也习惯了,带操整队时有模有样。
其实班长是个委屈差事,在老师和同学之间当夹心饼干,没有不挨骂的。
但陈荏干得挺好,遇到事情连哄带骗,把两边都弄得服服帖帖。
他上辈子管过会所,在那销金窟里什么阵仗没见过?眼前对他而言连小问题都算不上,同学老师之间偶尔闹点小别扭还能提振精神。
有一天下午自习课,他被张老太喊去帮忙批卷子,老太太捏了一支红笔,上上下下打量他半天,突然评价:“陈荏啊,我看你这个人打江山不成,但守江山可以。”
陈荏失笑,问:“张老师,我有什么江山可守?”
张老太说:“你这脾性不错,顾全大局,你将来会有一番作为的。”
陈荏说:“那我就托您吉言了。”
张老太说:“我教了快四十年的书,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她顿了一会儿,又说:“这点林雁行不如你。”
听她提到林雁行,陈荏心里一空,顿时笑不出来了,为了掩饰只好埋头批选择题。
林雁行那边一点说法都没有,既不知道他在考哪个学校,也不知道他到底考得怎样。
虽然每天晚上短消息联系,但那人报喜不报忧,上来先说十个笑话,最后才来一句“今天有点累”。
陈荏问他为什么累,他又不说了,再聊两句连消息都不回了,估计是睡着了。
高考、艺考拼的都是体力,艺考生还得满场蹦跶,不容易。
陈荏想他。
往常天天跟前戳着这么一个人,突然三个月不见,可不叫人惆怅?
陈荏偶尔会后半夜突然醒来,再也睡不着,又怕影响舍友而不敢起床,只好闭上眼睛继续躺着,为了不浪费时间就戴上耳机听英语。
英语听力一遍一遍地放,他半个字母都听不进去,眼前晃动的全是林雁行的脸。
棱角分明的轮廓,俊美的眉眼,英挺的鼻梁……
笑的,傻的,发呆的,皱眉的,狡黠的,生气的……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手指将耳机线一匝一匝绕成圈儿,暗自寻思:我他妈倒是害了相思病,也不知道那孙子想不想我?
林雁行何尝不想,而且想得更大胆,更粗野,不说而已。
每天他编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笑话来搪塞陈荏,既不会说他在练功房里呆了太久,以至于小腿都抽筋了,也不会说他练台词练得嗓音嘶哑,更不会说他在寒风中排队等待考试,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高考啊,真是个指挥棒,把林雁行和陈荏都指挥得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影响对方。
所以高考快点儿来吧,解放所有人,结束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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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寒料峭的日子,林雁行返校。
可惜他只来了半天,和班上同学以及关心他的老师们见个面,随即又得离开,因为他要去补习文化课。
学校的高考复习进度他早就跟不上了,必须由老师一对一辅导,不分昼夜地恶补,才有希望超过分数线。
好消息是他家有钱,早就帮他物色好了各科补课老师,就等着他艺考结束,打道回府。
坏消息是对他而言复习时间只剩下两个多月,谁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达标。
他走进教室时大伙儿都没反应过来,隔了半晌才爆发出欢呼声,好几个人从座位上跳起来喊:“林雁行!!”
林雁行笑嘻嘻地招呼:“嘛呢?”
张磊磊吼:“还问嘛呢?还能嘛呢?这他妈复习迎考啊!”
另一人说:“你丫不走寻常路,在外头吃喝玩乐,我们都快苦死了!”
还一人说:“林雁行,要不下回你也把我带着享享福?”
这话其实不对,艺考生一点不比普通考生轻松,尤其各个学校招生时间都不一样,辗转奔波,放下行李箱就得去考试,考完了再拎起箱子走,其中辛苦不足与外人道。
林雁行也不纠正,笑骂:“他妈赶紧坐下吧你!”
张磊磊问:“帅逼,带好吃的回来没?”
“我又不是出去旅游。”林雁行嫌弃地说,“磊子,你好歹也去理个发,都多长了。”
张磊磊诉苦:“哪有时间啊!”
伸手指了指身边同学:“比起他们来,我还算干净体面的。”
果不其然,那几位抬头后一个个脸色青白、蓬头乱发、眼窝深陷,跟活鬼似的。
林雁行用眼神在教室里梭巡,没发现陈荏,便走到座位前问:“我同桌呢?”
前排的俩女孩见他回来也特高兴,嘴都笑咧了,江淑惠抢着说:“被张老太喊去了,你同桌是大班长,事儿多着呢。”
江淑惠的模样也相当埋汰,大姑娘家早上起来连脸都不洗,眼角有眼屎,面颊还有圆珠笔痕。
林雁行微微皱眉,问:“又被老师喊去,那不就影响他复习了?”
江淑惠满不在乎:“他?他就算从现在开始不复习了,也是妥妥儿的年级前十,咱们学校有能力冲T大就那么几个,你同桌是其中之一。”
林雁行瞪大眼:“这么厉害?”
江淑惠说:“就这么牛逼!”
“……”
林雁行顿时有点儿危机感,得赶紧见媳妇儿去。
再过一会儿他就得走了,去爷爷家突击复习文化课——之所以选择老爷子家而不是自己家,是因为他爸和小徐总觉得老爷子家有警卫员,他逃不出来。
回头再把他的手机没收了,房门锁了,一日三顿从狗洞里送饭,每天放半小时风,两个月后就算是个文盲也能逼出点儿成绩来!
老爷子那边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他林大公子进门落锁,老师们早晚换班。
林雁行掐指一算,从去年十月起,他都五个月没怎么见过陈荏的面了,这下去又得两三个月,都说只闻新人笑,不听旧人哭,万一他媳妇儿喜新厌旧,不要他了咋办?
所以得去露个面,加深印象,顺便暗示一下他媳妇儿,我还在呢,没死呢,别老惦记着改嫁。
王宝钏守苦寒窑十八年,你只需要坚守八个月,我就回来宝贝贝你哈,乖!
他去张老太办公室找陈荏,没见着人,反倒被老太太拉住盘问半天。
老太太详问他考试的细节,他也如实告知专业课都考得不错,尤其在某某学院,面试老师给他的形象分打了满分。
张老太正色说:“必须满分,唐国强也不过如此!”
张慧芳是上辈儿人,眼里只有仨帅哥,《小花》唐国强,《庐山恋》郭凯敏,一把火的费翔。
林雁行在教师办公室走了一遭,居然和唐老师攀上了关系,隐约还压了人家一头,心中莫名惴惴,有一种僭越感。
他离开张老太去管老师那边,结果在楼梯拐角处撞上了陈荏。
是真撞上,他上楼,陈荏下楼,他一个猛子扎进了陈荏怀里,陈荏身子偏过去,手里捧着的一沓练习册四散滑落。
“你走路怎么……”
陈荏刚要埋怨,定睛一瞧是他,登时愣住了。
林雁行跟个蛤蟆似的在楼梯上蹦跶,手脚并用地捡练习册。
“……”陈荏看他在身边绕来绕去,强压住砰砰乱跳的心口,淡淡问,“考完了?”
林雁行拾起来十多本册子,在楼梯上堆成一叠,才抬起脸笑:“嗯!”
形象分满分啊,这绚烂一笑差点把陈荏整个人都笑软了。
何况在人人灰头土脸的高三,林雁行却因为参加艺考而打理得整洁俊美,和其他人的差距越发拉大。
陈荏与林雁行对视,终于绷不住表情,勾起嘴角问:“考得好吗?”
林雁行心里更乐,暗想我媳妇儿就这点可爱,冷淡不过三秒。
“还行,但还得过文化课那一关呢。”他继续捡练习册,垒好捧上,问陈荏,“回咱们班?”
陈荏摇头:“这些册子是五班的,他们的物理课代表因为熬夜而流鼻血,正在宿舍躺着呢,老管让我把练习册给他们班送去。”
林雁行“啧”了一声:“高考再重要,也得先保命啊。”
他从侧面观察陈荏,见其精神也不好,肤色煞白,嘴唇颜色极淡,头发更比张磊磊还长,简直能扎出辫子来——他也真在前额扎了辫子,用一顶黑色钢丝发箍向后压下。
林雁行问:“发箍是谁的?”
“惠惠儿给的用断了,这个是方晓青的。”陈荏说。
他说着取下发箍,又扯开额头的小辫儿,刘海如遮帘似的落在了鼻梁中段。
“一个礼拜就休息周日半天,晚上还得回来上晚自习,趁这几个小时我得赶紧洗衣服洗被子,都想不起来理发这档子事儿。”他戴上发箍,“不过大家差不多,都跟野人似的,学校也不管,所以等考完了再剃吧。”
林雁行将练习册单掌托着,忽然伸手又将他的发箍拽下。
陈荏因为被扯到发丝的微痛而“嘶”了一声,摸着鬓边问:“干嘛呢?”
林雁行说:“让我瞧瞧你。”
林雁行心疼地瞧着他:
似乎又瘦了些,下巴更尖了,这么冷的天,却因为心不在焉而乱穿衣物,高领毛衣外穿校服,校服外又是开襟毛衣,开襟毛衣外套着棉马甲,即使脸蛋再漂亮也像个智障。
“你棉衣呢?”林雁行问。
“脏了,没空洗,”陈荏说,“天气也不好,洗了没法干。”
林雁行的心里涨起好大一股委屈,眼眶都热了:别人都有父母帮忙洗衣服,嘘寒问暖,唯独他媳妇儿没有。
“拿来,我带回家让阿姨洗去。”林雁行说。
“不用。”陈荏拒绝,“我等天好洗。”
“拿来呀。”
“不用。”
林雁行剑眉倒竖:“拿来!”
陈荏知道对方霸道,也不跟他争了,笑笑说:“那行吧。衣服挂在我宿舍床头,你自个儿拿去,我还得赶去五班呢。”
林雁行将练习册交给他,正拔腿要走,突然又说:“等衣服烘干了,我让阿姨给你送回来。”
陈荏一怔,问:“你不给我带来?”
林雁行尽量显得不动声色:“我在学校顶多再呆十分钟就得走。落了这么长时间的课,就算坐喷气式也追不上你们,所以只能一个人复习,家里已经给我安排好了老师,呆会儿我就得过去。”
陈荏颔首:“也对……”
他别过脸,不舍与忧悒从眼睛里散出来,可转瞬消失,反倒笑了笑:“那咱俩就高考之后见了?”
林雁行也勉强一笑:“嗯。”
陈荏问:“还是去老师家里复习吗?”
林雁行说:“不是,在我爷爷家,我写个地址给你,你有空探视去。可明天起他们就不让我用手机了,所以你到了老爷子家门口得用力拍那大铁门,喊我名字,会有人出来开门的。”
陈荏连忙摇手说算了,咱俩还是高考后见吧,你好好复习,别辜负老爷子。
他越过林雁行要走,后者没忍住,伸手拽住他胳膊。
林雁行抬起那双天空般澄净的眸子:“这两个多月我会拼了命地复习,你也加油,我等你的好消息,到时候你在T大,我在Z学院,咱俩每个礼拜都能见上面。”
陈荏心里好一阵乱,良久方说:“考试还没考呢,你就给安排好啦?”
林雁行执拗地说:“咱俩走着瞧!”
陈荏将手臂从他的那里挣出来,匆匆点个头就往高三5班走去。
他承认自己此刻在躲避对方,再聊下去,他不但会更婆婆妈妈,而且会透露最深藏的情绪。
他喜欢林雁行,惦记他,关心他,可他们的路不一样,关键时刻不能互相影响。
好在只剩不到三个月了,如果身不能至,那就精神上在一起。
陈荏心神恍惚地错过了5班的教室,直到被5班的学习委员喊住。
学习委员问:“一班长,你跑这儿来干嘛?”
陈荏“呃”了一声,将手中的练习册交给他。
学习委员接过练习册放窗台上,凑到他耳边说:“一班长,受管老师教诲,这回我的目标也是T大,咱们一起加油啊!”
陈荏望着对方那双热切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还在想着林雁行。
T大应该离Z学院不远。
林雁行不是那种特冒进、喜欢夸夸其谈的人,他若不是十拿九稳,不会轻易把“Z学院”的名字说出口。
陈荏发誓就算考不上T大,也得考到Z学院周边去,他得看好林雁行,防止他被狐狸精拐跑了。
与此同时的高三宿舍,林雁行躺在陈荏床上,将陈荏的大棉袄蒙在脸上变态似的闻,鼻尖全是那人的香味儿。
——风油精、花露水、薄荷油、青草膏等等提神醒脑用品的混合气味,可不是香么?
林雁行心疼,轻声骂道:“擦这么多醒脑膏,你这一天到晚的到底睡不睡觉啊?”
陈荏床头挂着几件衣物,但他所谓的脏衣服其实根本不脏,因为他略有洁癖,换什么都比别人勤。
林雁行替他收拾,又拆下床单被罩枕头套,一股脑儿全抱上。家里保姆李阿姨的手脚相当快,现在送去让她洗,晚自习结束前就能全烘干了送回来。
但林雁行还舍不得走,搂着那堆东西再次倒在床上,哼哼唧唧,滚来滚去。
他知道自己个儿疯,但愿有谁能给他写个专治相思的圣惠方子,不用除根,治标就行,好让他熬过这想见见不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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